李治仿佛看见他们第一次亲密时的情景,太宗病入膏肓之际,侍候榻前的李治起身如厕,随侍的宫女都睡着了,李治不想叫他们,形只影单地走近厕所,后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竟是武媚,李治心中早已倾慕,但她是父皇的才人。她的出现令李治心跳不宁,他语无伦次地说,武才人怎么来了?武媚说,妾为太子更衣。李治说,你是父皇的才人,怎么能为我做这等事。武媚不吱声,忧伤地走近李治,解开他的衣服,突然紧紧抱住了他。李治登时透不过气来,一把将武媚抱住,俩人疯狂亲吻。李治被巨大的幸福击倒了,他少年时就倾慕武媚(她作为偶像伴随了李治漫长的青春期)现在竟然在他的怀抱里,他体验到这就是爱情,因为这时的李治可以为她去死。武媚泪水涟涟地说,太子,我们做错了事了。李治喃喃地说,好象不是真的,象一场梦……
现在,这梦已经成了现实。为了彻底地获得武媚,李治需要为爱情献身。他摸着武媚的乱发,你是我偷来的。武媚仰望着他说,不,我本来就是你的,我十四岁进宫就是为着你的,这是天意,你要不要我?
要。李治毫不犹豫地说。
你敢不敢要我?
我是皇帝。李治表情转为冷峻,我说的话是圣旨。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寒战,拥紧武媚,但你不要离开我。武媚说我永远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她摸着年轻皇帝迷茫的脸蛋,轻轻地拍着他柴禾一样瘦削的身子,你不要害怕,它是一只鬼,在我家乡,唱一支歌就可以把鬼赶走,孩子们听了歌,就睡着了。武则天轻声地哼起了歌,歌声在大殿回荡,它象一种会长脚的东西,走遍每一个角落。在飘渺的歌声中,年轻的皇帝睡着了。
歌声停止了。武则天看了看熟睡的皇帝,又把迷惘的眼光投向远处,仿佛要看穿一个东西。这个妇人脸色惨白。
……曙色微茫,阳光初现。用膳过后,武则天亲自为高宗上朝更衣,女衣官的娴熟手法让年轻皇帝感到舒服。李治转过头来小声地问,你果真坐在我的后面吗?武则天点点头。李治又说,你不能走,你不要离开我。武则天拥抱李治,我不会离开你,我就在你后面。李治脸上恢复了自信的颜色,他转过身来大声道,废后之事,朕意已决,你们不要再说了!
再来一遍。武氏说,高宗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李治紧握武则天的手,两人一同上朝。他们手牵手穿过回廊和大殿的姿势象一对儿童。
高宗上朝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圣旨,他毫无商量余地地免了中书令柳 的职。群臣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他们心里明白,这是一个信号:武氏动手了。柳是王皇后的舅父,免他的职直接暗示一个事实:废后之事已决,不容商量。柳 愣了半天,不会动弹。高宗说,爱卿,你的耳朵有了毛病吗?柳 大梦初醒,上前跪下谢恩。裴行俭上前启奏,只说了一句:皇上,废后之事的开始,就是毁灭的开始。高宗打断他的话,说,你被免职了。
殿上的气氛紧张起来,有人透不过气来了。长孙无忌欲言又止,他在发抖。高宗冷漠地扫视群臣,废后之事,朕意已决,你们不要再说。
褚遂良突然冲到宝座前跪下叩头,将象牙朝笏置于地上。高宗有点紧张,你要说什么呢?他问。褚遂良仍然不吱声,他在宝座边猛烈叩头出声,大家都听到了一种令人难耐的通通的声音。你这是干什么呢?高宗惶乱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朝后望了一眼,胆战心惊地对褚遂良喊道,你为什么不说话?褚遂良的头出血了,他的鲜血不断涌现出来,李治一见血就不行,他抽搐起来了,身体抖个不停。这时从帘后突然传出一句嘹亮而尖厉的女声:
斩了这个老贼!
所有的人都被突兀而起的尖厉怪叫震慑了,高宗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丧失理智地叫道:拉出去!
褚遂良头上流血,被拖出大殿。众臣都跪下来了。高宗起身罢朝走回帘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可以透过纱帘看见年轻皇帝步履飘摇,东倒西歪,倒在一个女人的怀里。
武宸妃正位中宫的典礼定于永徽六年(公元655年)11月举行,许敬宗为整个典礼的筹备官,武则天的意思很明白,典礼的豪华要赛皇帝登基。我是名正言顺的。她对许敬宗说,我不是先王侍姬,我不是尼姑,我不是一个平常的女人,我是皇后。她提高声调说,我要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后本来就是我,不是别人,他们弄错了,我不会错,三年了,我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我明白了,皇后。许敬宗说。
你不明白,你在说假话。武后突然笑起来,她在铜镜前注视着自己的容颜,谁也不明白我心里想什么,我已经三十二岁了。她抚摸着保养甚好的脸颊,说,谁也留不住时间,再过几年,我就老了,女人一老她就死了,真可怜,什么都留不住,你们男人不明白。
是的,我不明白。许敬宗说。
武则天驱散了为她整妆的宫女,她独自顾影自怜。她来到一座雕像前,这是许敬宗请人为她雕的像,作为正位中宫的礼物。武则天脸上挂着笑,抚摸着雕像,你送我这个干嘛,这是我吗?一点也不象我,她的眼睛无神。不过也好,我孤单的时候,让它陪我。
微臣不过想让皇后开心。许敬宗说。
石头人比活人更可靠,我愿意和它呆在一起。武则天看着许敬宗迷惑的眸子:我谁也不相信,除了自己。
武则天注视石像眼睛里突然迷惑起来,她感觉那是一个洞,黑的深渊。她浑身奇怪地抽搐起来,双眼发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发抖,蜷曲象个虫子。这突如其来的症状使许敬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一个宫女凄厉地喊道,给她咬一样东西!许敬宗茫然四顾找不到东西,把自己的拳头塞进武后的口里。重新抽出手时,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苏醒后的武则天云鬓纷乱。我把你咬伤了。她说。许敬宗惶恐地无言以对,武则天在铜镜前整理头发时回过头厉声对他说,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你说出去你就死。
是的,娘娘。许敬宗注视着伤手说。
庆典的隆重程度已经无法用笔墨书写,各国的使节全部到场,王公和大臣百官聚集在肃仪门外,朝拜皇后。武则天皇后和高宗并驾齐驱,他们是被一种雄伟的车辇推出来的。高踞其上的武则天面带微笑,十分慈祥,高宗却左顾右盼,象从没见过世面的人。大臣王公一一向帝后行大礼,武后对长孙无忌说,国舅,没有一句话想对我说么?无忌犹豫了一下,说,祝贺皇后娘娘。随后的韩瑗、来济等重臣单调地重复着无忌的口令,但武则天看上去并没有生气。轮到褚遂良,他说,我是来向皇上告别的。高宗说,你要去潭州当都督么?是的,褚遂良说。武则天对他说,都督大人,不跟我说声再见?褚遂良看着武则天,说,娘娘,再见。
武则天对高宗说,皇上,我们跟人结仇了。
各国使节进献礼物完毕,歌舞开始了。突然妖风大作,舞妓们被吹得象喝醉了酒似的,旌旗脱离旗杆独自飘去,飞沙走石,天地陡暗,高宗大惊失色,头痛难忍,差一点从车辇上跌下来。武则天镇定自若地扶住皇帝,说,别害怕,皇上,没出什么事。人们看见武后的凤冠被吹散了,金簪掉下来。
好风!武则天说。
长孙无忌对褚遂良说,妖来了。
宫役及时地抬起车辇,返回宫去了。
一个百姓对另一个人说,这个皇后嘴太大了,可以吃掉四个丈夫。
已经吃了两个了。另一个说。
现在这个人要被称为武后了。接下来她要处理一件重要的事情,她坐在房中,等着宫女给她梳妆,装点巍峨的发型。她还要用心谛听那边传来的凄婉的哭声,这声音使她听上去更舒服,她太熟悉这种声音了。武则天从铜镜里确认自己的威仪之后,就起身朝冷宫走去。她要去见两个人,去视察一次仪式,有一丝纤细的喜悦滑进她的心,把她勾住。
武则天到达现场时,王皇后和肖淑妃已经在那里了。许敬宗已官升待诏之职,就是武后的私人秘书,受命在皇宫上朝的大殿值勤,今天他大约是在这里执行一项特殊使命。他问武则天,皇后娘娘,现在该做什么?
武则天微笑地作好了安排。肖淑妃在那里破口大骂,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说你骂我干什么,我跟你无冤无仇。王皇后流泪道,无冤无仇,你如何这样害我们?你进宫时我对你多好。武则天冷笑起来,别撒谎了娘娘,你对我好不过是为了对付肖妃,连鬼都明白,你还不明白?后来你们又联合起来对付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只是在自卫。我讨厌谎言,在这宫里没有一个人会真尽正另一个人好,满心只有诡诈、妒嫉,你斗我,我斗你,跟玩游戏似的。现在轮到我斗你,就是这样。
你不恨我你还这样害我?王皇后说。
这有什么奇怪呢?武则天反问道。
在许敬宗的口令和宫役的配合下,王皇后和肖淑妃的脚底被涂上了蜂蜜,两条形体高大象男人一样的狗开始舔她们的脚底。渐渐地笑声出来了,象破了水袋的水,两个女人无法忍耐地笑起来,她们的腿上了木狗,只能不停地抽搐。巨大的痒意席卷她们,她们的笑容在水漂似的笑声中已经形同破纸一样了。
你们在笑什么?武则天问二位,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么?
她们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两条公狗今天特别殷勤,它们的长舌长着轻微的倒刺,在两个女人白皙细嫩的脚底磨来磨去,一种极其尴尬,不伦不类的感觉击溃了王皇后和肖淑妃,她们只好纵声大笑,从她们皮相的大笑后面,能看到一种隐忍的凄厉的哭喊。她们的脸已经扭曲得象两只鬼了。
她们在笑什么?武则天问许敬宗,我是皇后,她们怎么比我还高兴。
微臣不知。许敬宗瞟了武后一眼。
肖淑妃已经笑得透不过气来了,她觉得脊椎马上就要断了,她立刻就要窒息了。她突然突破笑声,从肺腑发出一声凄厉哀婉的狂叫。
她们昏过去了。
苏醒之后,她们又看见了武则天的脸。她对她们说,你们今天高兴过头了。她又对王皇后说,我给你洗脚你都没在意,狗给你洗脚你却这么高兴?
宫役开始给她们剃头。剃刀触及她们黑发之时,两人恐怖地尖叫起来,不,你们别动我的头发。她们双手乱打,护住头颅。武则天走上去隐忍地说,你们毕竟是皇上的宠爱,真娇贵,连一根头发都动不得,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个没人爱的粗人,当年我一顶头发被削得x光光,我都没吭一声,多好的头发呵。武则天鄙夷地注视着这两个妇人:今天念你们柔弱,只剃你一半,我这个人多好说话。
在一阵挣扎过后,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形容:王皇后和肖淑妃各被剃了一半的头发,她们摸着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阴阳头,恐怖地大叫起来。
刚才在笑,一会儿怎么又哭了。武则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