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近去,府中有一面外墙是特别低的而且隐匿,就连侍卫不也知道这个角落,以前我常和小侯爷偷偷从那里溜出去玩乐,我又找到了它,一模一样仍未被改动过,我又一次翻了进去。
墙后便是后花园,再过去是一个小小的书房,平时不大有人会来这里,转过书房又是一条嵌在百花中的长廊,长廊的那头是朝露园,那里种满了奇花异草,还有一条自护城河引入的水源,每逢重大节日永乐侯总会在此大摆宴席,我希望这个规矩并没有改变。
果然,还未走进园中,便可听到一阵阵丝竹管弦之声,间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娇笑。
我不敢再走,径直窜上墙头,墙边种着将近百年的衫木,高大茂盛,我一袭黑衫,躲在上面倒也安全。
低头往下看,树下不过五尺的距离,已是另一番热闹富贵的情景,园子本来就不是很大,又到处都种了花草,园中的三桌子人就都像是坐在花丛中一样,此刻虽是融冬,但十几树梅花开得正盛,还有簇簇水仙争艳吐芳其中,仆人们在树上、花草丛中点缀了无数只精致缤纷的纸灯,花鸟鱼虫,形态各异,把个朝乐园装扮得如天外仙境一般。
三桌子人虽不多,却已包罗了当今世上最富贵得宠的人物,这样的宴席,仅仅皇亲国戚是不能够进入的,必须是最受皇上亲眯的皇族,才有资格得一席之位,我缓缓倾下头去,要在其中寻找那些我认识的人。
终于,我又看见了小侯爷,只一眼我便将他从人群中认了出来,他并没有改变多少,依旧是那么俊雅夺目的一个人,衣饰举止俱无可挑剔,三年来,他的目光更是明亮锐利,言行更为坚定得意,他已达风华正茂,傲然处世的顶峰时期。
我盯住他,看了又看,很久很久,我才能转头去看其他人。
小侯爷的身边紧坐着一身锦衣的金越,乍见他冷峻的面孔直叫我心头一惊,他真是变了不少,可改变的不止是他的容貌,还有他的神情。他的表情冷傲而沉默,再也不是往日那个万事都无所谓,潇洒不羁的盟主之子,甚至嘴角常挂着的那抹浅笑也不见,若不是曾与他共床共枕一年多,我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与他长得相似的人。
三桌中两桌中俱是男子,另一桌则是女子,我在暗中慢慢向前挪近了些,想要看清楚女眷们的样子,可终是离得太远了,只依稀可见一半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想必是皇府的一年一度的豪宴,所有在座的俱是皇室中最得宠的内戚,我看见几个深得君心的候、爵也都到齐了,再有的就是皇家的亲贵,几乎所有人都是笑逐颜开,说说笑笑着享用着由宫人们捧上的佳肴美酒,我潜身在又冷又高的树上,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看了一会儿,正犹豫着是否要离开,忽然下面的人起了阵骚动,低头一看,原来场中已多出个白衣女子,虽然隔得很远,犹可觉得她纤细而高贵,身边如有烟霞笼着,清丽不可方物,一袭简单的白色锦衣更显得她如神仙妃子。
只见她匆匆来到园中,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中间的那张桌子边,突然跪了下来。
顿时,不光是园中的人,连树上的我也大吃了一惊。
“雪儿,你这是做什么?”座中一名金冠黄袍的男子喝道,“值此佳日,你这么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还不给我起来。”
他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威严,正是当今的天子,我曾远远地看到过他,三年多来他也没有大变。
那女子并不起身,直挺挺地跪着,流泪道:“请皇兄开恩放了江枫吧,江枫是无罪的呀。”话未说完,她的泪水又溅了出来。
我一惊,几乎要从树上滑下去,怪不得这些日子我遍寻他不到,竟是被宫里人拿下了。
“荒谬!”皇上大怒,“江枫不过江湖一介莽夫,竟敢大逆不道闯入宫中刺杀了明济王,遁入塞外十年,这次总算老天有眼,令他自投罗网,而你身为宗室血脉,竟为了这么个杀了你叔父的罪徒下跪恳请,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他说得很急,听得我惊愕不止,在我的记忆中明济王是因病重而亡的,怎么会是苏杀的?整件事情里透着蹊跷,怪不得苏会被逼入西域,他过去,不过是牵涉到了皇室,更还有血案重罪。
“求皇兄可怜。”那女子只是长跪不起,“江枫不会杀人的,皇兄不能只凭着一把剑就定他的罪呀,虽然御医都说十叔的伤口是江枫的剞玉剑留下的,可江枫对我说,这事与他无关,他还说这并不是剞玉剑的留下的伤口,虽然很像,可实际上是紫缨刀留下的。”
“住嘴。”突然桌上一名女子站了起来,“你是不是给那个臭男人迷失了魂。”她身着珠披与凤罗裙,满绣着金线的衣裙更衬得她眼亮唇红,然而明丽的面孔上透出一股精明强硬之色。
“原来是弦和公主。”皇上皱眉,“公主有话好说,今夜原是大喜之日,不必出言太厉”。
“请皇兄恕罪。”弦和公主忙躬身请罪,“小妹也是一时心急,竟忘了辞色。这事小妹早已询问过刑部的人,他们说紫缨刀是暗器,而且早就失落了,这分明是江枫在故意开脱自己。请皇兄明查。”
“哦。”我明白了,我也知道紫缨刀的故事,小侯爷曾经告诉过我,这把刀虽然称之为刀,其实却是一把暗器,只因它虽极薄而利但毕竟是刀形,故此介于兵器与暗器之间,通常只有在近身时才能发挥最大功效,不过听说早在五十年前就追随它的主人云熙道人长埋于地下,久已失传,怪不得众人不肯相信。
我暗暗叹气,苏的运气实在太差了。
沉思间,弦和公主已走出了座位,来到了那白衣女子身边,又禀道:“小妹脾气向来急躁,只是皇兄又何必怪小妹出言太厉呢,景诚公主与那江枫颇有私情,难道这还是秘密么?今天一家人都在这,由得众人在身后风言风语,不如现在就当面说个明白,其实在座还有谁是不知道这事的呢?皇兄是怜惜手足,才不愿公开承认此事,可景诚公主自己仍不知悔改,毫不自尊,竟然当众为其脱罪,依小妹看,皇兄是早该把这件事好好处置了。”
她言语老辣,我不由暗暗替那景诚公主担心,她一心要救苏,可弄不好,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但见她此刻柔弱地伏在地上,根本抵不住弦和公主的咄咄逼人之势,我从上往下看,她犹如一支雪白的莲花静静开在夜中,完全融不进周围富贵华丽的环境中,叫人看了心动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