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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故影 玫瑰的故事(二) (1)

一出门坎普尼亚那著名的阳光掀起的热浪即刻滚滚袭来,又恰好是夕晒时分,几乎要照得人睁不开眼睛,但与此同时空气里桃金娘和橘花的香气也更加的浓郁起来——桃金娘种在花园的东北角,已经结实的柠檬散发出的味道却是从墙外飘进来的。在夏日里,它们甜蜜的香气甚至压过了墙角下两排正怒放着的玫瑰,整个花园里散发出一种甜美又略带辛辣的气息,再加上薄荷草特有的味道,交织出一种仿佛身处老派香料铺的甜美错觉。

花草的味道使得白晓安不由精神一振,她看着几步之外的何攸同的后背,后者正好也在回头征求她的意见:“介意我抽烟吗?”

“你随意。”她摇头,忍不住说出自从知道穆岚怀孕之后就开始在心里打转的忧虑,“何攸同,那你和穆岚有什么打算吗?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还是早点儿公布吧?”

何攸同隔着窗玻璃又看了一眼还在睡梦里的穆岚,才对白晓安说:“穆岚想再等一等。我没意见。”

“反正早晚大家都要知道的,而且现在你们天远地远,又藏在这样的地方,也不会有人来打搅你们,倒是好消息早点儿公布,我想国内很多人也会安心吧……就好比唐姐……”

想到自己动身之前唐恬送她去机场,罕见的和颜悦色地叮嘱她“过几天我会去和你们会合,这之前你先问问她,到底准备休假到什么时候才准备回来工作”,白晓安此时不禁莞尔——穆岚这个假,怕是还要休上一段时间了。

她继续说下去:“唐姐哪一天到罗马?拍照的计划还是照旧吧?”

“计划照旧。她应该是周一到,小裴也一班飞机过来。”

“哦,小裴也来!”这倒多少出乎白晓安的意料之外,“夏天了,大家都趁着这个机会来度假吗?”

何攸同微笑,又习惯性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很快他的眼神柔和起来,于是白晓安就知道,穆岚一定是醒来了。

她回头一看,果然如此,穆岚刚醒,坐在榻边愣神。何攸同和白晓安回到房间里,只见她脸上睡痕未消,白晓安还没来得及说话,何攸同已经坐在了穆岚身侧,亲了亲她的额头和脸颊上枕头的痕迹:“睡醒了?”

“嗯。几点了?”

“差一刻六点。”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叫我!”穆岚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话却是对着白晓安说的,“你等我一会儿,我们换衣服,这就出门。”

她说完就拉着何攸同的手一起上楼换衣服,没多久又双双牵着手下来,举止间自然而然的亲昵,倒像是正在热恋中的青年情侣,反而不似即将为人父母的夫妻了。

何攸同开车带白晓安到了海边的一个小镇上吃晚饭。欧洲夏天的傍晚格外长,一直到晚上九点天还是亮的,霞光落在他们脚下的这一块海湾里,远远望出去,还能看见海湾对面的海岸线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

大量的海鲜配上北边来的白葡萄酒,很快让白晓安醺醺然不知东西南北了,她甩掉鞋,赤脚踩在餐厅那被夕阳烤得余热未退的木地板上,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晃着酒杯说:“真好,我也想躲在这里,一辈子不用回去了。”

穆岚与何攸同交换了一下目光,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之后,穆岚笑着接话:“不回去做什么?打鱼吗?”

酒精让白晓安的反应有些迟钝,她傻笑了一阵,醉眼迷蒙地看向对面的穆岚:“做渔婆,做厨娘……要不帮你们家的果园看树,我力气很大,一次能提两桶水呢……穆岚,反正你已经收容我一次了,再……”说到这里她猛地一僵,瞪大漂亮的眼睛,好一阵子,整个人都像是毛发全竖的松鼠,一言不发又充满戒备,直到穆岚伸出手拍了一下她握酒杯的手,才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骤然松弛下来,慢慢地垂下眼,还是不说话。

这段时间来这么多的糟心事,白晓安总觉得就算有再快的刀也斩不断这些乱麻,还不如就被它们绞死拉倒,一了百了总好过钝刀子割肉不死不活。但另一方面,她又是极度胆怯着的,像是一个囚犯,害怕宣判的来临,也无法直面最后的结果,于是她就趁着年假的机会落荒而逃,逃到天涯海角,仿佛只要如此,就能把那些纠葛也一并抛在脑后,可是此时此刻,在穆岚与何攸同的身边,她又神奇地得到了安抚:有些看不见的东西环绕着她,给她安慰,让她平静,原来到底还是有某个角落,可以暂时地收留她,让她远离那些焦虑和苦恼。

也不知是几时起,白晓安意识到让饭桌上呈现出冷场的元凶正是自己。她有些焦躁地甩了甩头,又笑起来:“不说了,总之能再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你们给我地方住,带我出来吃饭,还陪我说话,我,我……”她悄悄地在桌子下面掐住虎口,强迫自己不要说出“我要是能一辈子都不回国就好了”这样的话来,可有的时候句子一旦开头,就很难再噎下去。她说不出口,不说又难过,一句话在心头徘徊良久,不知不觉中,本来就因为饮酒而酡红的面色越发涨得发红了。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她的胳膊。白晓安浑身一个激灵,近乎戒备地瞪了过去,可对上的目光是穆岚的,目光中还饱含关切之意。她一愣,再没了锋芒,低下头去的同时,又乖乖地把手放在了桌子上。

穆岚看着她,轻声说:“说什么傻话,你来看我们,我高兴还来不及。要是有话想说,也不着急,今天你才下飞机,要是想说什么,接下来这么多天,随便你挑一天说。”

明明年纪比穆岚还略长几个月,但自从认识了她,似乎也总是她在安抚自己。眼下这抚慰也生了效,白晓安看了穆岚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笑完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桌面上觑向她:“嗯,好。”

他们在餐厅待到天彻底黑了,才慢慢开车回家。回去的路程有大半沿海,海风呼啦啦地吹进窗内,把穆岚和白晓安的头发都吹乱了,穆岚忽然拍一把白晓安的胳膊:“晓安,你看,银河在那边。”

顺着她指的方向扭过头,果然在遥远的海的尽头,白晓安看见了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美的夜晚的天空。

身体的酒精又一次烧了起来,白晓安想笑,就笑了,笑完合起眼,分明是只打算养一会儿神的,却很快地睡着了。

白晓安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多久没有过如此“不思进取”地生活——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吃过午饭后又可以继续睡,睡起来迎着夕晒去或近或远的镇子找一家餐厅吃饭,聊着看不见尽头的天,直到满天繁星再兜着也不知道因何而起的醺醺然回家。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天,何攸同和穆岚才带她四处去玩,去那不勒斯,去庞贝,去阿玛菲海岸线上有名或是无名的镇子,下水自然是免不了的,也爬山,爬到高处再自郁郁的树影下回望脚下的一湾海水。

这样的生活过得太适意,又带给白晓安时间流逝得忽快忽慢的错觉,仿佛永远不会到尽头,可一眨眼,离穆岚动身去罗马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于是白晓安不得不正视现实:之前过去的一周是做梦,是偷来的安逸,两天后的工作,才是他们这群人真正的人生。

念及此她已悄然在心中倦怠和沮丧起来。

当然这些情绪她不可能在何攸同和穆岚面前表现出来,反而做出欢欢喜喜的样子和在国内的唐恬联络,确定航班和旅馆,忙碌了整整一天后,似乎又找回一点儿工作的状态,但压力回来的同时,好睡眠无声地自她身边溜走了。

明明前一天打了无数个电话说得口干舌燥疲惫不堪,白晓安却早早醒了。摸起手表一看不过七点,她叹了口气重重地躺回去,辗转了好一阵子,到底还是爬起来想去厨房倒点儿水喝。

谁知道一下楼看见主人们不仅都醒来了,而且穿戴整齐,看起来竟然是要出门的样子。白晓安还来不及不好意思自己穿着睡衣,穆岚已经先一步对她微笑:“哦?起来了?我们本来还想你再睡半小时再叫你。”

白晓安下意识地一凛:“怎么了?要提早去罗马?”

穆岚摇头,依然含笑:“那是明天下午的行程,今天我们出海。”

“啊?”

昨天根本一点儿也没提起来嘛。白晓安目瞪口呆盯着穆岚看了半天,又去看何攸同,他也点一点头:“今天的行程是出海,去伊斯其亚。”

“那是哪里?怎么去?”

穆岚与何攸同对望一眼后,才开口:“是一个小岛,当然坐船去。醒了没?醒了的话去冲个澡,吃完早饭我们就出门了。”

穆岚没结婚之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主意一旦拿定,立刻就会动起来,很难让自己闲下来;倒是何攸同做事有条不紊到称得上慢条斯理,不愧是本来要做医生的人。白晓安觉得这夫妻俩结婚之后似乎谁也没有被对方的性格影响,有趣之余对于这趟旅程的雀跃更快地袭上了心头,也不多问,兴高采烈地答应着,一溜小跑又冲回房间去了。

正如这趟意大利之行中的每一天,这天的行程对白晓安来说也充满了各种未可知的惊喜——出门之后何攸同先是开车去了最近的一个镇子,穆岚领着白晓安熟门熟路地去鱼铺、肉铺和蔬果铺子拎回来满满一篮子食物,和从家里带出来的一篮酒水并排放好,才朝着港口的方向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