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作间找到严可铭时,前一刻还慌乱不已的心思神奇地定了下来。郁宁的动作停住了,走进房间后关上了门,开着的电视里正播报着今天凌晨樊燕因晚期宫颈癌急剧恶化抢救无效去世的新闻,刹时间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无数零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片段连了起来,指向一个结论。
面对郁宁眼中腾升的震惊严可铭的反应反而平静,太平静了,他提也不提有关樊燕,或是自己的任何事,只是说:“昨天你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我让你在我卧室睡了一晚上。你要是还困可以回房间继续睡,今天的演出取消了。”
郁宁僵立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要道谢——在某种程度来说,那就是一场肌肤之亲。郁宁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她生涩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问了一句:“严夫人还好吗?”
“还好。”
“嗯。”
也就无话可说了。
严可铭倒了一杯热咖啡,走到郁宁面前递给她:“我看你昨晚,不,今天早上哭了很久,现在头还痛吗?”
“有一点儿。”郁宁接过杯子,咖啡的热意透过杯壁刺得手心微微发烫。
“也许我不该问,但你为什么哭?”
突如其来的问句让郁宁微微一震,她看着严可铭,后者的神情与其形容作好奇,毋宁说是困惑。
她诚实地回答:“我想起了贺臻。”
这个答案看起来让他更不解:“就要一年了,他毫无音信,你仍然觉得他还活着?”
郁宁点了点头,又补充说:“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应该道歉的。”
严可铭似笑非笑地问:“为什么?”
“我没有在一开始拒绝你。甚至有那么一刻,我在想说不定可以用你来忘记他,就默许了这件事。但是后来才发现我做不到。”
“这没什么,我也没在一开始询问你的许可。”说到这里,严可铭又看了她一眼,“男女之间很多时候不过是你情我愿而已。你既然不情愿,那就算了。不过,你准备等他到什么时候?”
郁宁没想到还会有和严可铭讨论感情的一天,但头痛的折腾让她无暇去扭捏,更何况这并不是什么羞于告人的事:“我也不知道。也许等到我喜欢上别人的那一天吧。他以前和我说过不喜欢别人等他,但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
“这世上的爱情没有保质期,因人而异,只是大多数时候,死亡都不意味着保质期的终结。”
“就是这样。严先生,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不舍得这份工作,愿意长时间地待在这里,不怕你笑话,一是这栋屋子像是能留住时间,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好像能长久地停驻下来。再就是……”她还是说了出来,“再就是,魏萱也好,我身边的其他人也好,都觉得贺臻死了,我是在自欺欺人,白日做梦,只有你没有把他当做一个死人。我不知道贺臻的家人是怎么想的,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机会认识他们,但你是唯一一个我认识的、又至少是看起来和我抱着一个念头的人。是你让我撑过了最孤独难熬的日子。”
“留住时间?”这四个字引起了严可铭的兴趣。他轻声重复了一遍,才再次望向郁宁。对面的她双目清澈,写满了诚恳。严可铭想,如果房子真的能留住时间存下记忆,那恐怕也是不幸居多。这栋他的父亲和母亲订婚的屋子,又在若干年后见证了同一个男人对婚姻的背叛;这也是他出生的地方,伴随着他的诞生的,又是另一个孩子的死亡和另一个女人终其一生再也无法生育的代价;那个十七岁就生下他的女人到底是被支付了多高昂的金钱才把亲生骨肉抱给情人的发妻去抚养,然后远走异国,时隔近三十年隐瞒濒死的消息回国,面对自己的儿子,只是微笑着伸出手,说了一句“你好,初次见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昨天她哭喊出“可铭”时,他其实在想的是,这是魏婉芷为她那早产夭折的儿子起的名字,他顶着这个名字活了三十年,接下来的大半生也将用这个名字和身份活下去,就是不知道在舍弃他之前,她是否也给他取过名字。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知晓了,终其一生,他只得到叫她一声“樊小姐”的缘分。
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就沉默了太长时间,而郁宁投来的目光也包含了几许担忧。严可铭微微一笑,引开话题:“我在想贺臻很幸运,如果是你的话,他值得回来。”
这句倒不是假话,只是并非他刚才所想罢了,听到他这样说,郁宁怔了怔,很认真地说:“谢谢你这样想。”
话说到这里因为上半夜那件事而有的芥蒂多少可以散去些,散不去的也可交给时间。郁宁喝完咖啡后无意看了眼镜子,猛然发现自己绝对称得上蓬头垢面,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正要回自己房间,严可铭叫住她:“RADA的信到了,应该是你的面试结果。我放在那边的小茶几上。”
这段时间她忙得已经差不多把这事忘光了,听到严可铭一提,才想起按时间来说的话,其实早两周就该到了。迟到的未必是好消息,而郁宁对上这样的学校也着实没信心,当着严可铭的面把信拆了,两个加黑加大的单词跳入眼帘:Unconditional Offer(无条件录取通知)。
她惊诧地望向严可铭,后者看她的神情,皱了一下眉:“难道没录?”
“录、录了……!”在郁宁看来,这才值得惊诧。
严可铭的神情一下轻松起来:“现在你应该睡一会儿。醒来再看,就有真实感了。”
她就真的再去睡了一觉。醒过来头不那么痛了,录取信也摆在床头,但严可铭说的那句醒来后就有真实感了似乎并没成真。她依然如在云端。
郁宁下意识地去摸戒指,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摸了个空,她的心跟着这个动作一起落空起来,低下头一看,胸口前空空如也,连戒指带项链都没了影踪。
除了今天上半夜被严可铭解下来一次,这戒指从来没有离开过郁宁。一时间她的冷汗全都泛上来,在自己房间里先是找了一回,一无所获后匆匆换上衣服又去工作间找,从下午找到半夜,连晚饭也没吃,找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连地板都撬起来一寸寸地找,也还是没找到。
每次大哭后,她在这段时间前后的记忆都会有些紊乱,据心理医生说这是个体时有发生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但郁宁很确定至少在这个房间里时,戒指还在的,她还记得把它攥在手心里的温度,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除了严可铭的卧室。
这是贺臻临走前送给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从严可铭那里听说这枚戒指的主人是贺臻的母亲后,郁宁也一直把它当做一件极珍贵的纪念,更何况随着住处失窃和失火,这也是她仅有的关于贺臻的东西了。郁宁无可避免地焦急起来,终于无可忍耐地给严可铭去了个电话,吞吞吐吐地请求他让她去卧室找戒指。
严可铭对此倒是无所谓,说卧室的门没锁,可以随时进去。得到许可后郁宁没有多想,就心急火燎地冲进去,在铺得一丝不乱的床上一分分地看过,甚至把床垫掀起,又去看了床底下,可那枚戒指始终不肯现身。
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严可铭的卧室,那是间很大的屋子,床只占了不算大的一部分空间。郁宁慌虽慌,除了床铺这一块别的地方并不去动,连看也不多看,找完一遍一无所获后,就把床再整理好,又回到工作间继续找。
第二天严可铭过来时,看到的是在地板上睡得正沉的郁宁,眉头紧蹙,看起来像是在一个并不愉快的梦里。他把她拍醒:“这房子里是缺床吗?”
郁宁一下子惊醒,看见严可铭后眼睛瞪得更大,情不自禁地就攀住他的袖子:“严先生,能不能请你帮忙回忆一下,你最后一次看到我那只戒指是在哪里?”
“没有找到?”严可铭问完后,郁宁的脸色立刻暗淡下来,“在你脖子上。我把它摘下来,你就哭了。”
郁宁的身体略略一晃,失望地低下眼:“没找到。”
“你起来。今天《剧院风情》恢复演出,用的是昨天的演出计划,一天两场,我们现在去剧院,戒指叫佣人们来找。”
她听完第一反应居然是问:“可是女主角谁来演?”
“周鹃。”他说的是樊燕的替角,预演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