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目瞪口呆。
倒不完全是贺臻当真从窗口翻进了屋,更是因为她生平第一次看见有人在背着一个如此巨大的登山包的情况下还能这样利落轻盈地爬窗。她定在原地看了他半天,直到贺臻抓抓头发笑着说:“我还以为就算换不来充满爱慕的尖叫拥吻,也能赚个喝彩呢。”
郁宁如梦初醒,走上前帮他卸包:“你……这是要去哪里?很快就要走吗?”
“这是在赶我走吗?”贺臻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笑着问。
“……反正你都不请自来了。”郁宁脸热地轻声说,“看见这么大的包,问一句。怎么过来的?不是开车来的吧?”
“火车。我得先洗个澡,坐了一天的火车,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鸡毛掸子。”
这比喻惹得郁宁一笑,就算一时之间有再多的问题也先不问了,给他指了浴室的方向,很快地浴室里响起了水声,郁宁听在耳朵里,依然有一种不敢当真的虚幻感,她站在门口听了很久的水声,直到淋浴的声音停下才掩饰着走到灶台前,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才足以压过这一刻的心潮激荡。很快贺臻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淋淋的,问她:“又在想什么?”
她回神,不答反问:“晚饭还没吃吧?这个点了,我妈又给我留了菜,今晚随便吃一点儿好不好?”
贺臻笑着到灶前望了一眼锅里热到一半的菜:“水平很高啊。要不要我来?”
郁宁觉得再这么放他在身边,真是什么也不要做了,忙把人推出厨房:“不用了,你去外面坐一会儿,我很快就好。”
可当她热好几个菜端出厨房,却看见贺臻躺在自家沙发上睡着了。他一向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也能熬夜,郁宁不免好奇地走近,发现他竟然睡得还很沉,轻轻推也不醒。她不知道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贺臻累成这样,就暂时也不叫他了,摆好碗筷后进浴室收拾。在他留在盥洗台忘记拿出来的钱夹和票据上她找到了部分原因:没买到卧铺,连坐票也是上车后再补的。
郁宁哑然失笑,再回客厅后先是关了大灯,还是觉得他这么大个人睡在沙发上一定不舒服,再去推了他一回,要他去床上睡,可贺臻依然不醒,她不忍硬喊,看着他的睡梦中的侧脸,不知不觉就在地板上坐下,本来只想多看一会儿,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张睡脸太令人着迷,看着看着,郁宁也跟着趴在茶几上睡了过去。
在一片漆黑里醒来时郁宁有那么几秒钟的光景不知身在何处,身下的凉席被睡得热了,她意识模糊地翻了个身,却碰到身边人的皮肤时吓了一大跳,猛然弹坐起来,迷迷瞪瞪再过了几秒,终于想起此时睡在近侧的人,并不是另一个梦境。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来又把她抱回卧室里的。郁宁莞尔。黑暗中贺臻的呼吸声长而安稳,听得她不由得躺回去靠着他再睡。彼此间的皮肤都很暖,又被下半夜里从海的方向吹来的风给吹凉了,她并不觉得热,睡了一会儿翻身去看他——当然也看不到什么,但他的气息拂在她的额头上,让郁宁的惊魂未定的心慢慢地定了下来。
“醒了?”
乍然被问到的一刻郁宁差点儿又要弹起来:“你……你能不能先打个招呼再说话?吓死人。”
他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低声地笑:“说话不是打招呼吗?那你说怎么打?”
“你洗完澡就在沙发上睡了,弄得我也困了跟你一起睡。什么时候到床上睡的?”
“不知道,有一会儿了吧。”
“是我刚才吵醒你了?”
“做噩梦了?踢了我一脚。”
郁宁想可能是刚才坐起来的时候碰到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忽然摸到身边有个人,吓醒了。”
贺臻这下笑出声来,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头顶,郁宁被他抱得牢牢的,好一会儿想起来反手也抱住他,抱了一会儿又低声说:“一身的汗……”
贺臻松开些手臂的力量,郁宁动了一动,又问:“吃晚饭那会儿叫你不醒,现在饿不饿?”
停顿少许后,贺臻说:“饿的。”
“哦,那反正现在我们都不睡了,你放手,我去热菜。”
她翻身要下床,又被一把捞了回来,吻密密地贴在后颈和发根上,手则顺着夏衣的下摆在腰间徘徊,新生的胡碴给她带来一片酥麻麻的痒意,郁宁的脑子里轰然一响,忍不住也抿着嘴笑了,由是顺着他手臂的力量再转回来,面对着面,摸索着找到他的脸颊,感觉贺臻的嘴唇在手指下一张一合:“……待会儿吃。”
等两个人再能好好说上话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朦胧发亮,说着说着又还是相拥着沉沉睡过去,再醒时,窗外的蝉鸣声已经是震耳欲聋,窗帘昨夜就没拉好,眼下屋子里简直是纤尘俱现,没有一丁点儿不暴露在白灿灿的阳光下,闹了大半夜的两个人看看天色又看看房间,最后瞄一瞄彼此,眼底眉梢皆是不可说的笑意和满足。郁宁脸皮本来就薄,难得贺臻也生出点儿不好意思,都不肯再睡了,起来洗澡洗衣服铺床晒席子,这一切忙完,饭菜也热好了,坐下来刚拿起筷子,妈妈报平安的电话就到了。
听到妈妈交代冰箱里准备了菜,郁宁忙道了歉,顺着这个台阶,母女俩重归于好,接着妈妈又在电话里说了一通“你要是男孩子,这个年纪,我哪里愿意说这些话惹人嫌?学会保护自己,多留心,总不会吃亏”这一类的道理,郁宁一边听,一边答应,一边向在桌边等她的贺臻望去,耐心地等妈妈说完后,郁宁放下电话回到餐桌边:“不是说了不要等,我妈妈做饭很好吃的,可惜再热过了,吃吃看。”
两个人其实都饥肠辘辘,这一餐连饭带菜吃得精光,又一人再多喝一碗冰好的绿豆汤,总算是心满意足,一齐窝进沙发里不愿动弹。
郁宁枕在贺臻的膝上,余光瞥见贺臻那只硕大的登山包,想起那个草草提及又尚未得到回答的问题:“是不是很快就要走了?”
“我现在也不知道,反正帐篷和其他太重的东西都丢给大郑了,请他到时候带过去,等其他人都到了,我再赶过去。”
他说的大郑郁宁也认识,就是那家户外运动品商店的老板,为人很是豪爽。郁宁听完,望着天花板想了一想,轻轻地一摇头:“还是赶快定下来,反正你去了要回来的。现在这个样子,倒让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像是偷的。”
贺臻的手抚过她散落在自己膝头又一路直坠到他脚踝的头发,微凉的触感像划过一条清晨的河流。他被她这个说法逗乐了,低下头来看着若有所思的她:“我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我忽然说要和朋友出门,不带上你,你不生气,大郑他们怂恿我出远门,你也不气,倒是担心我不能按时去赴约,你啊……”
郁宁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没办法,我认识你比他们晚,要是早点儿认识你和大郑,说不定这次的队伍里也有我了。再说,结婚旅行这样的事情还呼朋引伴,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你自己也想去,那就去啊。”
贺臻任由自己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流连,笑着答应:“好,下次要是有什么好走的路,我们一起去。”
“好啊。”她点点头。
说到这里郁宁忽然想起一件事,蓦地流露出一个有点儿狡黠的笑,她坐起来,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样东西藏在身后,才转过身来对面露询问之色的贺臻正色说:“这种事你怎么瞒着我?”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引得贺臻直笑,笑完了也站起来跑去捉她背在后面的手,郁宁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何况那东西也大,一动起来就藏不住行迹。躲着躲着她先笑场投降,把那本时尚杂志递出来,随意往地板上一坐:“昨天躲雨时候看见的,当时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你。这张照片拍得挺好,我喜欢。”
说完像是要强调一般,她又低下头,笑吟吟地拿指尖点了点彩页上的贺臻。杂志上的年轻人穿着修身的休闲西装,配牛仔裤,光着脚坐在堆满设计图纸的地板上,笑得很开心。
这时贺臻解释:“哦,他们这一期的选题找了一批演艺圈中负责技术工作的人来采访。本来这是严可铭的事,他不肯拍照更不肯上杂志,非要我去,我就去凑了个数。”
贺臻的照片旁附着一些访谈的文字,因为阅读对象大多是女性,问的问题也是工作上的少,感情生活的多。那天郁宁读完就笑,现在再读还是很好笑,手指划过其中一段,慢慢地读出来:“‘在感情生活上……’”
贺臻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笑着阻止:“我又不想在杂志上征婚,都是些场面上的套话罢了。”
闻言郁宁倒是很认真地点头表示赞同:“就是看你说了一大通又什么都没说,觉得好玩。这照片拍得这么好看,杂志上市后没女孩子来找你吗?”
贺臻看她一脸“将你的军”的顽皮笑意,也露出一个有点儿骄傲的笑容来:“郁宁,你要知道……”
他停了下来,郁宁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自己又去问:“知道什么?”
他揽住她的肩膀,笑着不肯说;郁宁看着他,觉得神态耀眼极了,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到魏萱以前对贺臻的评价,领悟过来后忍不住好笑地捶了他一下:“真是的,哪里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贺臻冲她快活地眨眨眼睛:“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
他大笑起来,复又搂着她,伏在她肩膀上笑个不停:“你又要有此一问,我说真话你又觉得我自吹自擂,真为难啊……”
可他语气里哪里有一点儿“为难”的意思。郁宁也跟着笑起来:“你这么好,我都喜欢你,别人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什么叫‘你都喜欢我’?再就是,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稍微吃点儿醋吗?”贺臻又去逗她。
酒醉饭饱的午后最适合懒洋洋的情人们磨牙,郁宁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可你现在不是喜欢我吗?要是不喜欢了,或是喜欢别的什么人,你也会告诉我的。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天真的坦诚让贺臻静了下来,郁宁抬起眼来,羞涩地笑一笑,又轻声补上一句:“你说,人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吗?”
“我不能。”贺臻被问得一愣,过了一刻才回答。
他的神色有点儿严肃,郁宁又紧张起来,但她还是笑一笑,拉着贺臻的手说:“那好。将来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你先告诉我,然后再去喜欢别的人,好不好?”
贺臻故意叹了口气:“这下我宁可你吃醋了。”
“啊?”
他又笑了:“你抛给了我个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