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对你是离别,对我是等待
1092500000023

第23章 我向你看(二) (2)

贺臻做这一行这么久,业内的规矩和忌讳都很清楚,见郁宁犹豫不决,笑一笑又补充说:“不要紧,就算你不说,设计图我也是不会看的。”

“贺臻,我当然不是信不过你,其实是在抱怨自己没用,听到你说要去看一眼,暗自还有些窃喜,以你的性格,如果别人有求于你,或是请你出个主意,你总是会乐于答应的。我是在犹豫惭愧这个,这不是你的工作,不该麻烦你的。”

贺臻大笑,伸手轻轻拍了拍郁宁的肩头:“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了,就是去看一眼,我未必能给你提什么意见,朋友之间——现在又算是半个同行,互相切磋启发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你看,你总是能把自己的善意说得让人无法拒绝。”

“这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吧。”贺臻已经走在了前面,“走吧,去看一眼。”

回到作业间的时候林永年已经先一步到了,看见跟在郁宁身后进来的贺臻,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郁宁先行解释:“贺臻是我在严可铭那里工作时候的同事,我带他来看一看,不会破坏规矩的。”

林永年半晌才点了一下头,脸色稍霁;贺臻吸了口气,鼻翼抽动了几下,才走到已经上好漆的其中一块木板前,伸出手来摸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说开了:“还没干透,但是要赶进度的话,已经可以上第二层了。准备用这个喷枪?”

他弯下腰,拾起放在林永年脚边的喷枪,又转头对郁宁说:“我没看图纸,不知道最终他要的效果是什么样的。如果是‘像烟火一样’,与其用这个,不如找个老式拖把来,直接在上面刷,玫鑫和天平不一样,无论是舞台还是观众席都大太多了,背景的颜色要适当鲜艳一点儿,也方便灯光师打光。”

在实际经验上郁宁和贺臻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听他这样建议,她还没来得及表示别的意见,就忍不住“噗”的一下笑开了,一边笑一边解释:“我就是想到了写字用的提斗。”

“有点儿这个意思。你是学国画的,大可以当做书法或者写意山水来搞。现代艺术嘛,又是做背景,成品和图纸总是会有偏差的,取其真意未尝不可。”他前一刻姿态还很是潇洒,忽然脸色一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下一刻就露出苦笑来,“对不住,我油漆过敏,这屋子不能再待了。”

郁宁眼尖,瞄见他手背上的皮肤红了一大块,顿时吓了一跳,二话不说牵着他就往外走:“……你不早说!”

短短的几分钟工夫里贺臻连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起反应了。郁宁没想到他对油漆的过敏程度这么厉害,皱着眉头瞪他:“你怎么不说过敏的事?难受吧?要不要去医院?”

贺臻连眼白都红了,却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架势:“很久没发作,以为问题不大……我拿了东西后去一趟药店好了,不要紧,你别瞪我啊。”

“明知道过敏还去摸油漆,简直是胡闹。”

听到郁宁这样说,贺臻倒是笑了:“‘明知道’可还要去做的事情多了,不就是靠‘心甘情愿’撑腰嘛……这儿还是有油漆味儿,我先逃了,周末再见。你多保重。”

郁宁被他那句话说得一个激灵,正要再说,贺臻已然洒脱地挥挥手,快步走了。

因为告别前那一句话,郁宁回到工作间时有些心不在焉,不防耳边又来了一句:“和男朋友吵架了?”

她猛地抬头,林永年的视线锐利得陌生。她不由得愕然,然后失笑着摇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你见他这么欢天喜地,他见你又双眼发光?”

他说起话来也是美院里那些才子们的路数,也不知道是太一针见血还是在恃美装疯,平时郁宁听他这样说话还觉得有趣,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真是刺耳,她敛了笑容,语调也冷淡下来:“很投缘的朋友,也算我半个老师,有一阵没联系了。刘老师昨天说他三点会来,我们先试试看喷涂的效果吧?”

因为这两句没头没脑的话,郁宁这个下午都没怎么和林永年搭话,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在发没道理的虚火,但这阵火硬是下不去。而林永年在学校里被身边的仰慕者们也是宠坏了,郁宁不答理他,他自然不会先去讲和。喷涂试了很久效果还是不尽人意,两个人又都憋着气,直到刘师傅过来,看了他们实验的几个样本,最后拍板说:“不用喷枪了,拿大号的美工刷直接刷吧,或者先试试看直接泼油漆上去,如果效果可以,这么搞也行。”

没想到“简单粗暴”的方法用起来效果当真不错,最初郁宁还有点儿束手束脚,泼得矜持,林永年却赌气似的半桶油漆直接往白漆木板上泼,一下子就像是打翻了染料铺,满目姹紫嫣红,别有一种天然的放诞和喧嚣。

到后来两个人干脆把所有的木板一起排开,尽量摆成它们将在舞台上呈现的最终形态,商量起哪一块应该先泼哪一种颜色,又该泼多少,简直是有一种幼儿淘气使坏的快感,而之前那点儿莫名而起的冷战,也早不知道抛到哪一重天外去了。

那一次的工作完成得很圆满,自此以后她在新诚的实习越发顺利,有了更多的工作机会,结识了更多的朋友;同时她开始着手毕业设计,和导师商量之后,定下仿宋人院本笔意,画一幅团扇的扇面。绢面设色,白上画白,最是考验眼力和笔力,郁宁白天去实习,夜里就坐在画室里一笔笔地描绘那一双误入白芍药深处的白鹭,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到了周末,如果得闲,又或者是贺臻得闲,总是要找个机会见一面的。自从她请他吃饭还邀了魏萱作陪,这件事情就变得绵绵不绝起来,她请他吃个饭,下次贺臻就要找个机会请回来,再不然就是魏萱做东,看场夜电影然后吃消夜,吃完还能再看一场通宵电影,然后三个人在深夜的街头笑着聊很久的天走很长的路,才打车去取车回程。在一起吃得多也玩得熟了,有一天酒足饭饱之余魏萱提议,这种有益于身心健康人类团结世界和平的聚餐活动必须固定下来,于是就这么干脆变成了每周必有一次的固定活动。再后来,随着郁宁在新诚待的时间变长,渐渐也有了些娱乐公司员工会有的福利,什么没售完的戏票啊,公映前的排练场啊,总能分到一两张。这些票大多时候是约着魏萱一起去,有时魏萱和男朋友约会,郁宁起先是把两张票都给贺臻,但每次贺臻都退回一张给她,还笑着问“怎么和魏萱能去看和我就不行”,郁宁想想也是,从此要是魏萱不能赴约,她就直接找到贺臻,两个人结伴看戏、听音乐会去。

用这个办法,郁宁几个月里看足了新诚主办或是赞助的各种演出,贺臻手头也有票,张张位置都好,最好的一回是他和严可铭参与设计的《蝴蝶夫人》,竟弄来舞台左侧三楼小包厢的票,他们两个再加上魏萱和伊凡,四个人正好坐满,听得如痴如醉,明明来之前大吃了一顿,歌剧散场后个个兴奋得双眼发亮,又不约而同提议再去吃喝一顿……

那个春天和随后而来的夏天,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都是郁宁记忆里最快活、最肆意的时刻,有无尽的精力、欢笑、胃口和欲望,后来她不可避免地离那段岁月越来越远,终是要挥手作别,但对它的印象,却从不曾有过一刻的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