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收此后的岁月无形中形成了一种丘陵地形,他遇见杨暮的时候是片洼地,形成巨大的漏斗,无数岁月的雨水、石块和沙砾都向那天塌陷,被吸引过去,而其余的日子成了荒凉的石坡,或者沙漠。
连收需要做的只是把幻想的成分从生活的现实中挤出来,像挤出毛巾里多余的水分一样。
他时常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着外面的东风路,微山县里所有灰色的街道、冷漠与混乱都渗入了连收的血液中。他看见对面是家发廊,反复播放泡沫一样的情歌;他还看见小偷和女高中生,老人和乞丐,还有一个穿着病号服吃话梅的中年男子。有人向经过的车流散发传单,他轻盈地从这辆车的车窗口跳到那辆车的车窗口,拿着一叠彩色的纸。
连收身后的桌子上堆积着等待审批的公文,他所在的居委会摇身变成堂皇的行政审批大厅,门口有石狮子,办公室有饮水机,许多人恭敬地等在门外,有的手里拿着身份证明,有的拿着上访材料的初稿。
连收也对自己地位的无形上升感到神奇,他只想加入体制内有份稳定工作,可仅仅与几个暮年妇女打诨了一阵子就坐进了办公室,总让他想起来有几分莫名其妙。他的左边第二个抽屉永远装着茶叶和瓜子,铁观音茶叶和奶油香瓜子。
今天他感叹的不是人群和办公环境,是刚才来登记失业的,有个叫杨暮的人。
周招待没失业,她在微山县依旧做着老本行,鱼馆里的陪酒女。在连收看来,他们是为微山县的招商引资做出巨大贡献的一个群体。
周招待打算看见微山的落雪再走,如果下厚厚一层雪,这里就是北极了,她可以坐在冰上漂流,往哪飘都是北方。但现在是初夏,微山湖鱼馆高高悬挂的电视上说,今年福建省的圣诞玩具产业大幅下跌,这让周招待很焦虑,决定多洗几遍手。
有人也跟连收说起来,鱼馆里有个南方女人很有性格的,几个台湾老板过来谈投资那天就很热闹。周招待进去包间倒酒,一个老板嫌她不会笑,赶她出去。十分钟以后她又进门了,捧着酒杯笑得花枝乱颤,他们谈投资环境她在笑,谈可行性方案她也在笑,金融办老宋接了老婆的电话她笑得更厉害了,一桌子人被她笑得心里发毛,神游八荒。
可是离雪天还有七个月,她还不能离开街办对面的鱼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