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个欢腾的时候眼见着就渐行渐远了,世界变得不像一个中规中矩的人,每个人出门时随身要备好一些药品以防不测,当这个小岛的一切开始偏离了轨道天就慢慢呈现出了深紫色,像中了毒似的淹没了人的视线。筋妈这个称号是朋友们为他取的昵称,泰泰是他最忠实的粉丝,每次做出了满汉全席都是他第一个闻香赶来,筋妈打开了那口瓷实地印着纹路的陶瓷罐,里面寒酸着飘着几枚红色的银币,红色是这个小岛的耻辱,于是只有最穷困的贫民拥有这些钱币,到了市场上也只能买到一些前些日子被冰雹或是被虫啃食过的菜叶子,筋妈用它煮些粥,那个米袋子是泰泰从家里偷出来的。泰泰是个欢脱的男孩子,筋妈坐在石板上望着大海的时候,泰泰是一定会跳出来在他面前扭动着身姿为他演唱一曲至今未果的歌曲,筋妈时常坐在海边发呆,有时候会在潮起潮落后挑选一些被上帝遗落在海边的小虾米或是小螃蟹,筋妈用他那件洗白的淡黄色短袖兜住它们,脸颊旁的酒窝会反射着阳光明媚的照影,他开心着又一次拥有了活下去的力气。草屋门口堆满了杂草,他一脚脚将这些琐碎用力踩在土壤里,一场雨过后的土壤都松软了起来,筋妈掉了色的深蓝色球鞋边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他淡淡地撅起了那瓣薄薄的嘴唇,嘴唇被海风吹干了,于是一张嘴就顺着嘴角深深浅浅裂开了口,一滴粉嫩嫩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了下来,筋妈习惯的用食指抹掉了印记便匆忙的将海产品扔进了那口已经破损的铁锅里,用一片可以遮住锅面的芭蕉叶盖着锅面,筋妈蜷缩着手脚激动的等待马上要变成通红颜色的小螃蟹,他知道的这些东西不用加佐料也一样好吃,周围散散落落的住着些居民,有时候大家都趴在筋妈的家门口祈求可以给一些食物,或者可以为他们做一些吃食。
靠近海边的地方是这座小岛国家最贫穷的区域,区域里的人整日游手好闲地生活在贫困线里,国家有规矩他们不可以靠近山的那一边,有时候会有几个好奇的人试着在傍晚后悄悄地爬上那座山,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了踪影,妇女带着孩子们幻想着丈夫在山那边的生活一边生气不归家一边又羡慕着,就当她们也决定要偷偷去找丈夫的时候,丈夫的尸体在山脚下被一群孩子发现了,一具白骨躺在山脚处,如若不是那修长的四肢,一定会被人家误以为是一头身强体壮的野兽被那个有福气的人家啃食了去。妇女认识丈夫的骸骨,丈夫的小腿曾经扭伤后变得弯曲蹒跚,骨头是偏侧一点的。那具骸骨最终也没有被妇女领走,她开心地和孩子们说,长大了去山的那边去生活。进入山的那边最正规的途径便是参加一次训练,每年的五月份都是这贫困村辗转反侧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训练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失败的人也再没了踪迹,何况村里余下的人也再也不知道她们亲人的下落。筋妈低下头走出屋子后看着外面阳光正顶在他的头顶,晒着他松松散散的头发,是一幅画。他大概知道马上要晌午了,泰泰就要跑来和他一起共进午饭,每天只有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活着的。那年他还太小,不足以记起很多事,爸爸妈妈的模样都遗忘在他的世界里,他常常用尽力气去想象父母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人,有时候他咬着下嘴唇时无非在多一些体内温暖的鲜血流下来,或是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了解自己是活着的。村里有一位母亲曾想要收养他,他满怀期待地踏上那发着酸臭味道的石板门,里面的黯淡无光好像连他自己也要忽略了自己了。他渴求着在雨天的夜晚躲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尽管每每雨夜他都要守在三个孩子这里为他们用一个瓷盆接着下雨落下的冰凉的雨水,有时候他的眼皮实在睁不开了,两只手却还是举着那沉重的盆,滴滴答答的水声溅在他粗糙的手背上,打开了花飞向了四周,碰到了他心口那扇房门边,他微笑着甩着早已僵硬的手臂,他微笑着在河边为这一家人准备伙食,他渴求可以围坐在有人的周围去听听他们说的话,妇女早已是个浑身恶臭的人,她躺在那张满是被虫子蛀蚀的草垫上,她那四个孩子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寻求一些安慰,母亲抱着他们在怀里一动也不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再也回不来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亲姐姐,她亲眼看着姐姐满心期待地送走了姐夫,她对着海面痴痴的呆了一整日,她心里是痛快的,如果她的丈夫回不来了,那就全部都去死。她早已没有了活着希冀,只是这些孩子呆在她的怀里,她的心里,她需要一个孩子帮她接过这个家。家里最小的孩子名叫田果果,因为他从小就爱吃树上的果子,他可以独自爬上树为母亲摘一些红色的熟透的果子,筋妈带着比他小一个头的田果果来到树丛边,扶着他一脚脚的踩在自己宽阔的背上,去触碰那还未熟透的番茄,海边聚集了许多人,筋妈正专心的在一个空处捕捉小螃蟹时听到了果果的一阵哭声,他急忙扭头跑了过去,果果大大的眼睛上挂满了数不清的泪花,他用细小的手臂抹着落在脸颊旁的泪水,尽管极力掩盖着难过,筋妈还是一把将他护到了背后,果果实在太瘦了,他料峭地钻到了筋妈的背后。面前几个恶人拿着果果捡到的东西用他们那满口铜黄的牙齿耻笑着筋妈,一阵阵恶心顺着筋妈的胃涌了上来,他一手牵着果果的手往回跑。果果委屈地撅着小嘴说“我没有拿上螃蟹,妈妈要饿肚子了。”筋妈提着篮子给果果看他的收获,揪着果果那软软的婴儿肥说道“这些就足够了。”果果一直紧紧地握着筋妈的手,直到筋妈被握痛了,果果那通红的小手里渗出了汗,他咧开了嘴冲着筋妈傻笑着,筋妈那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果果那张可爱坚定的小脸,晚饭过后果果会安静的坐在筋妈的身边陪他一起看天际的星,一颗颗挂在夜幕里,“天上闪亮的东西是什么?”果果好奇地张开了嘴,筋妈摸着果果顺下来的小黄毛告诉他那是星星,是一种可以许愿的东西。果果便起身认真地将小手合十闭着双眼低下了头,他那长长的睫毛就扑闪着抖动着,似乎在等待惊喜的到来,等待他梦想成真的一天,筋妈让果果靠在他的身上,有时候天气很好的时候,两个人就头靠着头睡在海风拂过的沙滩上,背靠着大树,树上偶尔掉下一两颗水灵灵的果子,他们叫不上名字的果子,果果看着筋妈咬一口,他咽了口水两只眼睛直直盯着筋妈的手,筋妈温柔的将剩余的果子递给果果,筋妈总要为果果尝尝一些东西,有一次筋妈握着一个黄灿灿的长着细毛的水果,他一口咬下去便感到一阵阵苦涩,于是失望着带着果果去另一座山找东西吃。果果睡在了筋妈的背后,嘴巴还恍惚的咂吧着先前的余味,筋妈将淋着水果汁的叶子放在果果握着拳头的小手里,他就可以一直舔着叶子上的味道安心的入睡。家里的一切都变成了筋妈的,他要将沾着土的石碗一个个洗刷干净,将它们摆放在桌面上,呈上一些炖着海味的汤,汤里飘着几片可以食用的植物,他藏起来的螃蟹已经被三个孩子深夜偷着分赃了。果果紧张的站在筋妈的身后,他一把抱住了筋妈后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别生气,你别离开我们好吗?”筋妈的心里好像听到了那年独自生活的自己,他抱起了果果答应着他要留在他身边,果果不放心的同他手指挽着盖了章,他的小虎牙露在空气里,清醒着周围的一切浊气。那天后果果开始认真的帮助筋妈,夜晚睡着后总将身子缠在筋妈的腿上,他上了锁后就任何人都带不走筋妈。两个人相拥而睡的每个夜晚都太甜蜜太珍惜,果果太害怕失去筋妈的时候,他看着坐在石板发呆的母亲,她的头发已经捆绑在了一起,而果果从没有进入过她的怀抱,他总是藏在一个无人发现的角落痴痴的看着哥哥们想要寻求安全的荒唐模样,他喜欢那些叽叽喳喳地声音,毕竟他有一个家能够活下去。没准以后他还会去找自己的父亲,他从人们那里打听了所有关于山的那边的故事与传说,他说给筋妈听希望他可以在未来的某一天陪着自己一起前往。
果果还太小了,这一年来参加选拔的人很多,每一家都有一个机会。妇女毫不犹豫地将筋妈锁在了房间里,妇女痛苦地坐在门口手里握着钥匙的手流下了一行土红色的血,她神经衰弱的笑着,她知道果果是个像极了她丈夫的孩子,只有他可以有机会闯出去,她径直离开了房间,果果站在参加报名的人群里,不断的张望着筋妈,他站在一块石头上用那破了洞的袖口擦着汗,转眼母亲却赶了过来,她匆忙的说道“你先去报名,一会儿筋妈就来了。”报名后的果果被压伤了货车,妇女看着果果的背影,两行许久没有留下的眼泪顺着脸颊打在了脚面上,她发狂的笑着,看着果果消失在了人海里,她大声地吼道“去吧,别再回来。”当年她是这么和丈夫说的,就算死也别再这么活着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明天的内容,她一直期盼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一步步的海水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没有那么寒冷,一阵阵推搡着她疲惫不堪的身躯,她微笑着走向了海洋的怀抱,如果还能有再一次的生命,她就化为海里的鱼群,随着家族一起生一起死。她心里是对不起筋妈的,可谁又对不起她呢?夕阳终于来临了,海鸥急忙着喘息着呼喊着同伴向着下一个旅程走了去。筋妈疼痛的从房顶跳了出来,他再也找不到这家人了,孩子们已经再无了踪影,当他急促的跑向报名地时,已经空无一人。他瘫坐在地面上,一根根光秃秃生长的草随风颤抖着呼吸着,他看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哭泣声,一个男孩儿双臂萎缩着站立着,父亲拿着草做的鞭子抽打着男孩瘦弱的身躯,男孩不做响也不吭声,一声声像是打在了筋妈的脸上,他跑着推开了那位父亲,这个孩子就是泰泰。往后的很多年里他们都陪伴在一起,泰泰是个倔脾气,他浑身被打的绽开了皮也不做声,只是傻笑着看着筋妈为自己包扎伤口,一面用手捋平了筋妈混杂的头发说“我们做朋友吧。”筋妈从来不知道泰泰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每到了中午时分,他就帮助筋妈做一些食物,和筋妈一起剁一些草料一些木头,泰泰从家里偷来一些生活用品,就这样这个家就盖好了。泰泰同往日一样蹦蹦跳跳地进了房门,坐在石桌前吵嚷着饥饿,筋妈端着碗筷放在了泰泰的前边,泰泰用手抹干净了沾着灰尘的筷子,就这样筋妈坐着看着泰泰向他描述山上的一些稀有产品,脸上平静的偶尔笑出了声,泰泰舔舔碗口的菜叶,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筋妈你的厨艺真好,像吃了很美味的东西。”筋妈不满意他为自己取得这个名字,但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应该叫什么合适,于是勉强听着泰泰每天这样喧哗的喊他的名字,泰泰总是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筋妈的厨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他只能傻乎乎的跑到筋妈的旁边,双手竖着大拇指。筋妈收拾着桌子问泰泰为什么不回家吃饭,泰泰眼睛一丝游离后立马勾起了筋妈的脖子说道“我带你去山上玩,那还有我的很多朋友介绍给你认识。筋妈听着朋友这个词语后羡慕的看着泰泰,有时候他在想着自己的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后来他扳着指头数数,从他睁眼起到今天已经17年了,认识的人一个手就数完了。泰泰晃着筋妈的头和他打趣道“你长的这么帅,肯定有很多人愿意和你玩的。”筋妈恍惚间摸摸自己的脸颊,他只有在波浪的海域里看的见自己的模样,风一吹镜子就皱了,这铺了银布的海面也波动了起来,筋妈就看到倒影里的自己扭曲了脸,变得越来越丑陋。
泰泰开心的回到家里,家里满是一阵烟草味道,当他反身出门时,一阵剧烈的响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里,转眼间母亲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头上像一朵极美的花,涌出红色的血液,浸漫了泰泰的心。泰泰抱着母亲,父亲一手拿着酒瓶冲出来,看着泰泰直晃晃的盯着他,他一个不屑的眼神把酒瓶矗立在泰泰面前,戏噱地说道“去把酒打满。”之后托着他那沉重肮脏的动物皮返回了房间,泰泰跪在已经昏睡过去的母亲,手指抠着地面,土壤中混杂了鲜红色,顺着地表径流到了天际的尽头,他从来不会哭泣,父亲离开时他默默地站在树丛旁,他满心希望父亲可以来找他,将他一起带走。后来没有了后来,她的母亲软弱的带着他走到了另一个生活里,这个男人已经把他的眼泪打没了,再也流不出来了。他倔强地挡在母亲身前,他那瘦弱的身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没什么可以丢失,只有他那美如画的母亲不能离开他。他可以整夜不合眼地陪在母亲身边,为了母亲不被父亲殴打,他可以跪在父亲面前以求原谅。这些事情他全都搅碎了到了肚子里,筋妈什么也不需要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他需要一些温度一些可以撒泼玩耍的地方,筋妈安静地看他打闹时,望着阳光下被放大的笑容,泰泰觉得这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