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感意外。凰盈冰瞥了瞥天帝,却不多说些什么,应道:“是。”
“若有异状,即刻回报天庭。”
神人们齐齐作福,应诺。
人间。
帝皇年幼,阉祸不绝,人事秽浊。王权腐败不堪。时值天灾之年,地里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饿殍遍野。然,富贵官家却愈加奢靡、淫滥,甚至加收赋税田租,一时激起民愤。千百饥民忍无可忍,遂揭竿而起,誓要推dao贵人之家的砖墙,却不敌,俱身死于绞刑架上。一石激起千层浪。各地军阀见王朝末日将近,纷纷倒戈起兵。于是,掀开了长达百年的乱世帷幕。
伴随着几道七彩的光束降落地平线,凰盈冰一行人来到了人界。站在战火肆虐过的废墟之上,他们举目张望。视野之内,农田荒废,瓦舍破烂,人烟罕至。好生破败,好生苍凉!神人们,见惯了天上的秀水青山,却难得见到地下的这幅惨景,心中不觉哀戚。
龙恬,弯下身去,抚着土地上那些因久旱而开裂的沟壑,眉头紧蹙。沉吟了片刻,他站起身来,顺着风向,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等了许久,四周却没有半点反应。他的神色,愈加严肃。他转向凰盈冰,问道:“冰儿,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长时间?”
对一切都已见怪不怪的凰盈冰,甚是平静地站在高处,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掐指算道:“时好时坏,估摸有一百年左右。”
“一百年……”龙恬想了一想,“按天界的时辰来算,也就这么十来天的工夫……”
凤悠触摸着风化的岩石,沾得满手尽是土黄的细末沙尘。他顿感疑惑,问龙恬,道:“下界干涸至此,龙族莫非不知?”
龙恬摇了摇头,说道:“我处并未收到这样的消息。”
“怎么可能……”
凤夕望向见多识广的凰盈冰,问道:“冰儿,你如何看待此事?”
凰盈冰不作多想,脱口而出:“两种可能。其一,此处龙神一时懈怠,耽误了降雨时节,事后害怕上界追究,便躲了起来,逃避龙恬诏令;其二,龙族有变。”
“只要它还是龙族的人,那么,它就不可能逃过我的召唤。”龙恬果决地说道。
“那么,就只能是第二种情况了。”凰盈冰跃下了风化岩,语气平淡地说着些惊人的话,“要么,你手下叛变;要么,此处龙神受外力掣肘。”
龙恬心中一惊,眉宇皱得更紧,神情肃然。
“该走了。西北方向,有一座都城。”简短地说了一声之后,凰盈冰便闪了身形,没了踪影。其余几人,急忙跟上,乘着干涩的风,一路跃过无际的沙丘,往西北而去。
果不其然,约摸走了千里之远,他们望见了一座都城。它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或许,曾是一座有名的大都。尽管现在有些萧条,但,仍依稀可见其从前的繁荣残景。
凰盈冰几人在无人的墙角处,落定。他们一旋身,变换了自己的装束,穿过无人把守的城门,进了城。街景惨淡。路途上,尽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与荒民。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这些人,挺着因过度的饥饿而鼓胀起来的肚子,手中虔诚地捧着一个又脏又破的碗,还算整齐地排成了四条长得竟可环绕都城一周的队伍,拔着脖子,急切地望着队伍的最前方,两眼闪着晶亮的光芒。凰盈冰一行人沿着这条队伍,一路走到了它的尽头。正见四个清秀的少女,站在四张简略搭建而起的摊铺前,笑脸盈盈地为饥民施粥散财。
见到了凰盈冰的来临,她们稍稍欠身,却并未放下手中的活儿。直至凤逸与凤夕两人上前接替,她们方才退了两人出来。冰然一边拭着额上的细汗,一边神情愉悦地扑入了凰盈冰的怀中,唤道:“主子……”
凰盈冰温和地抚着她的头,看向另一名少女,问道:“情况如何?”
少女面目肃静地回道:“我们在凡间走了一遭,属这儿最糟糕。因前阵子受战祸波及,此处的粮仓、钱库早已被各路军阀搜刮得空荡荡了。大道上,堆满了尸骨。要么是死于战乱的,要么是饿死的,剩下的,便都是病死的了。我们在此施粥,勉勉强强,算是有所缓解。只是……”她领着凰盈冰、凤悠、龙恬,来到了街道边上的一座挺大的荒宅里,“只是那怪病,我们实在是束手无策!”
一入荒宅,映入眼帘的,尽是躺倒了整间屋子的病人。他们浑身布满了来路不明的黑斑。这些斑点,小的状似豆粒,大的,则铺盖了半边脸颊。哀声低泣,以及痛苦呻吟,如符咒一般,冲击着仙人们的耳膜,使他们的心情愈加沉重。他们环视了屋中情状之后,便走近了角落里的一个病重的老人,却不想,那扑鼻而来的,竟是一阵因伤口溃烂而生成的恶臭。凤悠、精灵等人,不觉止步,掩鼻探看。而凰盈冰却仿若闻不着一般,走到了老人的身边,伸手碰触着他身上的黑斑与溃烂的伤口,甚至凑近了身子,盯着那令人观之反胃的溃疡,仔细地瞧着。
老人气息奄奄,挣扎地眯着眼睛,意外地看着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竟能若无其事地接近他,心中好生讶异。当他看见女子那白净的素手正要碰触他那污秽的伤口,赶忙缩起了身子,挡住了她的手,声音喑哑地说道:“孩子,别碰!脏……”
谁想,女子淡淡地瞄了他一眼,却仿若没听见一般,拨开他的手,挪了一挪身子,更凑近一些,继续专心地钻研着伤情。老人呆愣了好久,好久,浑浊的眼瞳中竟不自觉地淌下了泪水。滑过干瘦的脸颊,滑过褶皱的纹路,滴落在烂得像几条碎布拼凑而成的粗麻衣上,隐没成了一滴水痕。不经意间,他舒展开身子,眉目慈祥地似凝望着自己的孙女儿一般,安详地浅笑。至于凤悠,他站在几步之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眼眸不觉一亮,心中似乎开朗了一些。
“冰然……”忽然,凰盈冰低唤了一声。冰然随即领悟,赶忙捏着一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干净刮刀,递上前去。凰盈冰接了过来,小心地在老人的溃疡上,轻轻地刮了一刮,拨了微量脓水在刀片上,走到光亮处,专注地看着,甚至凑近鼻子,闻了一闻,眉头蹙紧。许久,她将刀片投进了屋里摆放着的火盆里,心事重重地沉思着。凤悠等人,面面相觑。
“主子?”冰然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唤道。
凰盈冰若有所思地瞄了冰然一眼,虽然回过神了,却仍是满腹心思。她走到老人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眼光一闪,伸手便要去拨撩老人那脏乱的灰白头发。老人不明所以然,便向后避了一避。谁想,凰盈冰脸色却并不好看地扫了他一眼,好是严肃地说道:“别动!”
或许,是凰盈冰的气势慑人吧。老人的身子,震了一震,竟当真动也不动地倚靠在墙角,听任凰盈冰摆布。凰盈冰其实也并未做什么大的动作,她只是在老人的头发上拨了一拨,像是摸着了什么在手中。其他人,仅隔三两步的距离,却看得不甚清晰,便凑近了几步,好是奇怪:“蛛丝?”
凰盈冰皱了皱眉,顺着房檐,往上看去。只见那屋角、梁柱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感觉起来,像是许久没有打扫过了一般。凰盈冰见之,一拂袖,语气冰冷得像是要冻住谁人一般,道:“冰清!”
冰清吓得即刻跪下,紧张地辩道:“主子,我们将他们移动到这儿之前,是有仔细打扫过屋子的。您若不信,可以问冰然。她也是知道的。”
凰盈冰扫向冰然,冰然也吓坏了地颤了一颤,倒退了两步,嘟嘟喃喃地说道:“是……是真的。姐姐们很仔细地打扫过屋子了。那时,还是一尘不染的……只有这么几天的工夫……”
凰盈冰眉宇紧拧,别开眼去,心思更重了,低低地说道:“起来吧。”
冰清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她埋着头,犹疑了好一阵子,凑到了凰盈冰的耳边,低声地耳语了几句。凰盈冰的脸色,陡然一沉,隐隐间,竟感受到了一股灼人的火焰在其眼底升起。这让凤悠等人格外地战栗。
凤悠从不喜欢凰盈冰这样逼人的气焰。惊栗之间,那稍微有所改观的好感再次为厌恶所替代。他蹙了蹙眉头,便转开身去,照看其他的病人,再不多看凰盈冰一眼。凰盈冰站在原地,扫了凤悠一眼,又思吟了片刻,便领着冰清、冰然二人直往外走。
龙恬唤她:“冰儿,你要去哪儿?”
“与你何干?”
凰盈冰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这么一句话,便急匆匆地走了。徒留龙恬好生落寞地站在那处,茫然无措。
在城中,凰盈冰领着那两个半大的孩子在城中绕了一圈,到处皆是荒废的残景。坑坑洼洼的道路,半边塌倒的房屋,还有积灰歪斜的街边摊铺。她时走时停,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摸摸那儿,唇瓣愈抿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