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爸和雷俊互相看看，谁也没吱声。雷子说，你们急三火四把我催回家，还都不说话，这不是毁我吗？那边还有重要的业务要谈呢。
“还是我说吧。”雷子妈放下面碗，“我和你爸的意思是要一套两室一厅和一套一室半的，这样就不用再添钱了。”
“行啊，我没意见。”雷子喝了口白酒。老白干的冲劲比三江地区酿造的白酒醇厚扎实。
“你嫂子不干，她非要三套不可。”雷俊低着头说话。
“你们有钱？”雷子问道。
“有个屁。”
“没钱还要三套，抢啊？再说，我连个对象都没有，结婚还远着去呢。”
雷俊吭吭哧哧又不说话了。
“你以为你嫂子多要一套房是给小叔子结婚用啊？”雷子爸闷头道。
雷子不解地问：“那给谁？”
“她儿子。”雷子妈没好气地说出一句。老人忍不住了。
“哥，嫂子有了？”
“结婚才几天，你以为扣大棚，没影子的事。”雷俊骂道。
自打动迁的消息公布，阚瑞敏就没让雷俊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天天作日日闹，就为给自己多弄套房子，嗓门高得院里院外听得清清楚楚，还不时伴有几句生不生熟不熟的鸟语。老两口险些让她气晕过去。
“哥，老雷家人没死绝，还是咱爸当家，她算个什么东西，想要房子自个儿挣钱买去，剥削老人算什么能耐？回家欺负她爸她妈去。”雷子摔下酒杯。
雷俊不是“气管炎”，就算弟弟不急眼他也不会任由阚瑞敏的性子胡来，只是由来已久的沉闷性情不愿跟个娘儿们计较，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来都是让着老婆，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含糊。他说：“雷子，别答理她，跟她那死爹死妈一个德行——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哥糊弄她呢，她说要三套，也只是干噶哒牙放空炮。咱要是有能力，哪怕东借西借日后再还也成，哥就是想给你备下套新房。”
“哥，别说了，我心里难受。”雷子瞅着雷俊为难的样子眼眶子发酸，“爸、妈，三套房咱家暂时肯定要不起，借的钱也是钱，迟早要还，你俩的工资不多，有时还拖欠。嫂子迟早怀孕、生产，哪不要钱？而且进户、装修也不是笔小数目。我呢，又刚起步，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前景不错，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当务之急是先把家搬了。哎呀，净说没用的，往哪搬哪，租着房子了吗？”
雷子爸说落脚点早找好了，在“下沟子”附近，也是平房，每个月三百块钱。雷子说远倒不远就是味儿大，夏天开窗户臭水沟子里生的蚊虫、蚱蜢非往屋钻不可。雷子妈说安纱窗，味儿大就不开窗户，两年时间一晃就过。
“嫂子同意吗？”
“不愿意回她爹妈那住去。”雷俊给弟弟不停地夹红烧肉。
“爸、妈，嫂子事多，咱要两套二室一厅的吧，房子下来随她挑，估计也加不了多少钱，别到时让哥为难。再有就是进户时我也能帮上家里，两年呢，没准我都能赚到一套房子钱呢。”
一家四口商量出结果，雷子爸高兴又让老伴儿去食杂店换了六瓶啤酒，还买了两小袋他爱吃的油炸香酥豆。雷子说保卫处的工作是好，不上班在家喝酒也没人管。雷子妈说：“你个小没良心的，你哥是用两包红塔山跟处长请的假。”
“正好趁我回来人多力量大，这几天搬吧，雷丽也请几天假。对了，她和八哥处得咋样？啥时结婚？”雷子道。
“俩人早睡一个被窝去了，搞不好今年就结。”雷俊顺嘴回道。
“这当哥的，哪有这么说亲妹妹的。”雷子妈笑着用手指头点着雷俊脑门。雷俊傻呵呵地笑着。
“半个月后搬，定好了，家里不用你跟着忙活，该走就走，正事要紧。”雷子爸道。
“那可真来不及了，我最多能在家待三天。”
一顿早酒爷仨全喝躺下了，雷子妈还没收拾完碗筷就听见小儿子的呼噜声。整夜火车站下来，雷子早坚持不住了。
焦定坤接到外甥女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人过来拿货，通常行里人对所销售的药品统称为“货”。焦定坤问拿多少，蔚然在电话那头说一瓶也要卖，扶持年轻创业者是老一辈责无旁贷的责任和义务。焦定坤说关系特殊的话送都行。蔚然说不用，五十一瓶别加价就成。焦定坤说，五十块是咱爷俩的亲情价，外人不得享用。蔚然急了：“舅舅，你还想不想让我在舅妈面前为你保守吴姨的秘密。”
“你个死丫头为了外人竟然明目张胆地威胁舅舅。哈哈，好，听你的五十就五十，千万不能在你舅妈面前透露半点吴姨的信息。相信舅舅对你舅妈的了解，她真敢杀人。”
“那你还舍生忘死地往吴姨家钻，‘色胆包天’这句成语是您老发明的吧。嘻嘻。”
“没礼貌，不许没大没小。唉！小然，记住舅舅的话，可以走错路但不能嫁错人。舅舅娶错了，你舅妈也嫁错了，世上要真有卖后悔药的舅舅愿以身家性命去换。”
舅舅那样，蔚然不敢再顺嘴胡说八道。她宽慰了舅舅几句又说出雷子的名字后撂下电话。而这端的焦定坤却陷入对往事的沉思……
听到敲门声焦定坤下意识地喊出：请进。雷子推门而入。焦定坤恢复神情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直了身子。
雷子是在去省医药公司的路上接到蔚然的传呼，内容是：已与舅舅通过电话，你随时可去取药，价格不变。蔚然。
“请问，是焦处长吗？”
“是的，什么事？
“我是蔚然的同事，姓雷。”雷子本想说朋友来的，一想，怕引起误会，临时改口。
“哦，小然的朋友，知道知道，她刚来过电话，雷子对吧？”焦定坤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亲热地与雷子握手。
焦定坤的身高与雷子不相上下，光油油的大背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白净的面庞柔滑细腻，18K的金丝眼镜稳稳当当地架在鼻梁骨上，有如镶嵌进去一般。雷子很奇怪，一个人的裤线居然能够笔直、坚挺得与刀刃媲美。另外，办公室中似有似无悬浮、弥漫着一种特殊的味道，不浑浊，闻起来很是受用。后期雷子才知道那是男用古龙香水的特性。
二人没有过多的客套，焦定坤问雷子拿多少货，雷子说第一次以个人的名义销售进口药心里没底，先拿二十瓶吧。焦定坤说二十瓶已经不少了，要是卖不出去，看在外甥女的面子上可以退回来。雷子哈哈大笑说：“七尺高的汉子不干那丢人现眼的事，卖不出去就当下酒菜。”
“好，小伙子有种，就凭你这句话我就敢断定：你的前途无可限量！”焦定坤由衷地夸赞道。药品行里混了多年，甭管黑道白道，出尔反尔的小人他见识多了。一个刚出道的小业务员能以“汉子”自居，光是这份豪迈劲就值得褒奖。
深谙游戏规则的焦定坤在医药领域中绝对算是隐形富翁，长期的职场商界拼争，造就出他沉稳的性情，低调夹起尾巴做人是他雷打不动的处事原则，在他的身上唯一引人注意的是整体着装与经年保持的习惯性发型。至于蔚然口中的吴姨，在男人的精神世界与肉体需求中只不过是一颗微尘样的浮子而已。
雷子接过焦定坤手中的两条药，就像拿着两条人民大会堂的内部烟，白色的外包装一个字符都没有印制。他恭敬地递过去一千块钱。
“小然是个好女孩，希望你们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也衷心地希望咱们的合作能够长久地持续下去。小伙子，我看好你。”
这是焦定坤送雷子出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雷子也非常适宜地说道：“不会让您失望的！舅舅。”
雷子实在是耽搁不起，嘉市医院不紧跟上去也许会半途而废。他给温和打了电话，说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见面交代就不去办事处了。温和说再重要的事与打进嘉市市医院都不能相比，他要雷子速回嘉市，并且叮嘱今后回省城前要打招呼，商品社会虽说讲究的是快发展、高效率，可是组织性、纪律性还是要遵守的，擅离职守是渎职行为，绝不提倡和姑息。接着他又和蔼可亲地笑道：“当然，对于泰升药业的未来中流砥柱我们还是要另眼相待，只要在合理范围内，药业、办事处会保持一贯的做法，那就是支持，支持，再支持。”
一顿大耳雷子，扇得眼冒金星。一盆原浆蜂蜜，让人甜得齁心窝子。温和善用的巴掌、甜枣手段随时随地都能掏出来使用。“早晚有一天耍你一回。”雷子在心里来上一句。他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气，也许是听到有人妄想控制他的自由吧，他最不能容忍，也无法接受的就是对他的人身乃至思想的无端囚锁、捆绑、要挟、禁锢。
在家没待过三天，雷子提着简单的行囊在亲人的目送下登上开往嘉市的列车。在从拎包中取水喝的时候看到一个纸卷，打开来看，是一千块钱。雷俊偷着放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