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雪合上卷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外面天光微明,她居然一夜未眠,把这桩碎尸旧案又重温了一遍。
结案陈词非常完美,嫌犯供认不讳,被处车裂,弃尸,不许收敛。当年所有办案的人都得到了嘉奖,似乎皆大欢喜。
可半城雪每次想到这个案子,都会多多少少有点堵心。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在外人眼里,这案子办得漂亮,天衣无缝,证据确凿。可她总是不爽。
最不爽的是,当年公堂上,牙尖嘴利的晋王一直沉默,直到把男伶收押,他都没说一句话,也没表个态。
有时候想想,当时很大程度上是做给晋王看的,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庸才、废物、草包。但案子结了,她却没有胜利的喜悦。
晋王、太子、燕王陪公主夜游运河,果真一夜未归。习惯了被他骚扰、折磨,一下子不见了人,反而有点空落落的。半城雪感觉自己真是犯傻。
走出卧室,在院子里踱了一圈,抬头看着即将西沉的明月,她幽幽吐了口气。
忽然,一朵石榴花砸在裙裾上,她弯腰捡起,蹙眉,又抬头四望,周围好像没有石榴树啊?
一条人影在前方树丛中一闪而过。
半城雪一愣,小心地走过去,黎明之际,万籁俱静,是谁在戒备森严的王府中走动?
那人似乎在等她,待她靠近,便又继续行走,曲曲折折,将她引到偏僻处,便消失不见了。
半城雪站在密密匝匝的紫荆花丛中,左顾右盼,冷不丁肩头多了一只大手,她一惊,刚要喊出声,嘴巴就被另一只大手捂住。接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嘘,别出声,是我。”
她浑身一震,血液又凝固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始呼吸。
是他,那个生命里曾让她痛不欲生的男人!
他慢慢放开手,退后一步。
她能听到自己愤怒的心跳声,和纠结的喘息声,猛回过头,低声怒斥:“莫……莫侍卫,你潜入王府,意欲何为?”
他盯着她的眸子,好一会儿,才道:“你更美了。”
半城雪知道,自己的防线已经开始溃堤。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眼眸一如既往的冷静:“我知道,你没有失忆,你骗不了我,更骗不了你自己。”
她沉默了几秒钟后,终于爆发了:“是,我是没你心机深沉,居然可以在我眼皮底下瞒天过海,把我骗得遍体鳞伤!我清清楚楚记得,你,和水灵姬是如何灌我喝下毒药,又是如何把我抛下悬崖!怎么,半年前没有杀死我,现在又要来补一刀吗?好啊,来呀,杀了我!有种就看着我的眼睛,杀了我!”
他安静的就像天上的雪峰,静静地听她发作。
她忽然蹙眉,痛苦万状捂着咽喉弯下腰。
他心里一痛,知道,那是毒药带给她的副作用,她还能保住嗓子说话,已经是奇迹了。他犹豫着,伸出手,想要给她安慰,却被她一掌打开。她的目光是那么痛恨,那么陌生,拒人千里之外。是啊,他伤她太深。
他不想解释什么,更不想奢求她的原谅,只是淡淡道:“我来,只想请你转告晋王一句话,皇上离大行不远了。”
半城雪一愣,抬头看着他,感觉好陌生。
“为什么要我转告晋王这句话?你为什么自己不跟晋王说?”
莫君储没吱声,只是抬起手,习惯性的想要把她那几根略显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然而,她却避开了。
“莫君储,我现在是晋王妃!”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一个起落,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半城雪全身的力气,像是一下被人放掉了,她靠在一棵树上,心在不断地往下沉……
*
王爷回来了!
半城雪从沉思中惊醒,收拾了一下心情,起身欲出门相迎,赫连昊朔却已大步流星进来。
“哇,爱妃脸色好难看,本王不过一夜未归,不至于这么想念夫君吧?”昊朔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看看桌上那些卷宗,问:“怎么了?”
“莫君储来过了。”
“他……是否伤了你?”
“他让我转告王爷,皇上离大行不远了。”
昊朔神色一凛:“他还说别的了吗?”
半城雪摇头。
昊朔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挽着她的手,往床边走:“看你这气色,一定是看了一夜卷宗,别太辛苦,本王还指望你生小晋王、小半城雪呢。现在乖乖地躺下,睡一觉。”
半城雪有种又要被渣男哄骗的感觉,已经躺下了,又坐起来问:“他为何要跟王爷说这句话?你跟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昊朔立刻指天发誓:“没有,绝对没有,本王只对爱妃感兴趣,对其余任何人都没兴趣,重点是对男人最没兴趣了。”
这跟没发誓有什么区别吗?半城雪郁闷:“我是问,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瞒着我?”
“既然见不得光,那爱妃就更不用担心了,你是光明正大的正妃,合法合情合理独占本王,别人无法取代。”
什么跟什么嘛?她还想再问,被他温柔一吻挡住,然后道:“行了,你这么笨,连一个简单的案子都想不明白,复杂的东西就不要操心了,统统交给为夫来做。好好睡吧,猪脑。”
“什么!”
“睡觉!我聪明可爱的呆萌小兔,行了吧?”
她也确实困乏了,合上眼,没一会儿功夫,便沉沉睡去。
望着娇妻酣睡的模样,赫连昊朔陷入沉思。
三年前,他在半城雪独居的小院里第一次见到莫君储时,就被这个男人潜藏的锐气给刺激到了。虽然那个看上去无比落魄的大个子萧索而低调,可难掩鹰眸后的沉着和睿智。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阅人无数,不会看走眼,这男人不是池中之物。
他搞不懂半城雪那个看似聪颖的脑袋里整天在想些什么,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男人那么“情有独钟”,女孩儿的心,总是让人猜不透。他特意叫上大个子一起去打猎,就是想试探男人的来路。但大个儿始终含而不露,既展示了才华,又不至于过份出众。
他也曾怀疑莫君储是不是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或者朝廷重犯,可让人查阅了所有相关卷宗,都没有这样一号人。显然,大个儿没有案底,身家清白。
这他就搞不懂了,这样一个出色的人物,为何隐居小镇,甘心做一名小小的捕快?以莫君储的武功和头脑,如果入朝或参军,绝对可以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