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女人的丈夫战死沙场,朝廷给的抚恤金也只够撑个一年半载。其它地方的女人为了生存,都选择再嫁。可忠烈乡的女人却不能再嫁,她们必须守寡,生存就成了一大难题。不难想象,那个水月庵便是由此而生,逐渐衍生成了皮条客。那些耆老、里正肯定都清楚这些,很快跟水月庵沆瀣一气。
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寡妇们的死,跟水月庵有关。
县丞一头大汗赶来:“王,王妃有何吩咐?”
半城雪不知道水月庵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这个县丞跟水月庵有没有关系,她决定先投下一块石子,试试这里面的水究竟有多深,便道:“我又发现了一些新的证据,这五个被吊死的寡妇,有一些共同点,你马上让人重新规整一下她们的卷宗,加上这几条。一,每个死者家中的户梁上,都发现绳索的痕迹,怀疑家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后被移尸忠烈牌坊。二,所有的死者都是水月庵的信徒,挂名俗家弟子,每个人手上都有一块‘卍’字佛牌。”
半城雪把那五块万字牌一字排开,展示给县丞,她看到,县丞的眼都直了,额角的汗珠更多了。半城雪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底。
“县丞,县丞!”
县丞惊醒:“王妃有何吩咐?”
“你再帮我整理一份水月庵的资料,这个水月庵建造多久了,有多少僧尼,多少俗家弟子,多少产业。”
“啊?王妃要查水月庵?”
“只是了解。”
“这个……”
“怎么?很为难吗?朝廷不是规定所有的寺庙僧道都要造册吗?你可别告诉我,咱们忠烈县连这个记录都没有。”半城雪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是随便了解情况,以免县丞过度紧张,但又不给他敷衍搪塞的借口。她得让水月庵意识到自己开始注意他们了,但又不能让他们察觉自己到底知道了多少。
县丞擦了一把汗:“卑职回去找找,明天送给王妃。不过,这会儿已经过了酉时了,各位大人都在鸿宾楼等着王妃呢。您看,是不是……”
半城雪想起了什么:“哎呀!酉时过了?糟糕,我有个事要去办一下!”
县丞这会儿已经是瀑布汗了:“王妃,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各位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您……”
半城雪把莫君储往前一推:“让莫将军代表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啊?”县丞目瞪口呆,看样子王妃真打算放大家鸽子了,“这恐怕不妥吧?”
莫君储挡住县丞,微笑:“县丞,咱们走吧。”
半城雪远远回头冲县丞喊:“改个时间,我宴请大家!”
*
半城雪一口气跑到水月庵外,扶着一颗松树喘气。对她来说,赴玄空大师的约,比跟那些不认识的官员吃饭,要重要得多。这是她进一步了解水月庵的机会。
喘了半天气,终于恢复正常呼吸。
其实,本可以骑马来,但,她还是宁愿步行,总之,对骑马有种发自心底的抗拒,想必是第一次学骑马的时候,被赫连昊朔整得好惨,以至于至今耿耿于怀,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打马扬鞭的。
好在几里地而已,不算太远。
她用手指拢了拢鬓边的散发,走上前去,敲响庵门。
女尼看了她的万字佛牌,引她来到后院极乐泉边,让她在此等候,便离开了。
月上东墙,如银的清辉洒在平静的泉水上,反射出一圈圈梦幻般的涟漪。不知何处,飘来阵阵浓郁的桂花香,与前殿传来的晚课声,融为一体,随风轻拂,把这夜色,酿成了一壶好酒。
这么美的景,这么美的音,这么美的花香,半城雪真不愿把这地方跟“龌龊”两字联系到一起。
可就在白天,这个号称佛门净土的地方,刚刚发生过令人不齿的龌龊事儿。
“来了。”玄空的声音在身后想起,美得就像眼前的泉水一样清冽。
半城雪回过身,眼前的人也美的像天上的皓月一样动人心魄。
但她不会为之心动,并不全是因为白天的事,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曾经沧海难为水。
无论是莫君储的刚烈还是赫连昊朔的睿智,都已经在她心里扎了根,无形中成了一条准线,每次,她都会不自觉的用这两条线去衡量别的男子,管你倾国倾城,还是妖魅惑世,总之,都很难超越他们两人塑造的感官。
所以,在半城雪看来,玄空虽然俊俏高冷,却没有莫君储那份寂寞孤傲,虽然清隽儒雅,却没有赫连昊朔那种优雅豁达。说白了,就是一包装精美的赝品。
“你看到什么了?”玄空问。
半城雪不喜欢这种故作玄虚的问话,但还是柔柔一笑,答:“小女子看到大师了。”
“错,你的眼睛告诉贫僧,你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半城雪心说,他不会看到自己在想什么吧?难不成还能从自己眼睛里看到莫君储和赫连昊朔?半城雪觉得跟和尚对几句台词,不然和尚就表演不下去了:“那……大师从小女子眼中看到了谁?”
“一个人,一个在你心中深深扎根的人。”
半城雪怔了一下,这个玄空,还算有点眼力,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大凡久经江湖的骗子,都会从人的面相、衣饰、习惯、言辞中,推测到这个人的性格,职业,富贵贫贱,是一帆风顺,还是大起大落。有心事的人,跟没心事的人,行为举止是有区别的,不同性情的人,表现又不相同。半城雪一时还无法把这些用语言作为一种理论总结出来,但她知道如何去判断。如果她冒充算命先生,一定是“大仙”级别。
为了回应玄空的这句话,她眉宇间掠过一丝愁绪。事实上,最近她确实满怀惆怅,这一切,还是源自赫连昊朔的冷战,以及对莫君储理不清的情感。不过,她并不打算编故事给玄空听,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虚假的故事容易被拆穿。所以,沉默是最好的伪装,
月光下,她眉宇间的淡淡惆怅,把明眸衬托得更加朦胧诗意,玄空似乎被伊人恬淡自然的美给迷住了,她那微微斜挑上扬的眉梢眼角,妩媚但无妖娆,风情中略带青涩。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半城雪可不是来这儿跟和尚谈心的,在这样美好静谧的环境中,确实很容易勾起人的心事。可惜,半城雪没有太多“诗情画意”的细胞,便转了话题:“大师不是说有东西要给小女子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