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匆匆忙忙赶到驿馆。
“王妃深夜召卑职来,有何吩咐?”
“我问你,忠烈乡以前是否也有人吊死在牌坊下?”
县丞愣了一下:“这个……是有过。”
“为什么没有立案?”
“当时,大家都认为是自杀。”
半城雪简直无语:“以为是自杀?可有验尸?”
“这个……年代久了,那时卑职还不是县丞,也没兼县尉,不甚清楚。据乡间传闻,她们都是自杀。”
“你去把这些年忠烈乡所有人口非正常死亡的记录,全部拿来。”
“啊?所有的吗?”
“对,不管是吊死的,被杀的,意外摔死的,毒死的,被雷劈死的……只要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统统给我拿来!”
“王妃,几十年的记录,都要看吗?”
“对。”
“那可是很多很多……”
“县丞若不方便拿来,我自去查看,请带路。”
半城雪的执着在桂镇周围是出了名的,她认定重要的事,就一定必须马上立刻办。忠烈县的这位县丞,今天算是领教了,而且还不露出有一丝一毫的不高兴,因为人家是王妃。
县丞就不明白了,朝廷为什么不派一个经验丰富的断案大人,不任命个县令来查案,偏偏派了个女人来查这命案,堂堂王妃,不在王府养尊处优,来这小地方吃苦受累,图的是什么?难道大理寺就没别人了吗?
不管心里怎么想,县丞还是得毕恭毕敬陪着半城雪查阅往年的档案。
半城雪翻完一年的卷宗,抬头看看哈欠连天的县丞:“你可以先去休息,不必陪着。”
“这怎么好意思?王妃如此辛劳,卑职却去睡觉……”
“我习惯查案的时候独处。”
*
打发走了县丞,半城雪对着那小山一样的卷宗,深吸一口气,又有的忙了。
还好,这次查案,朝廷并没有限期破案,否则,压力增加的不止一倍两倍。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来到门口,凝眸远处。
黎明前的东方,隐约透出一抹鱼肚白,映出屋檐的剪影,又是一天开始了,今天是八月初一,适逢庙会,她没忘记还要去水月庵,看看那个地方究竟是佛门净土,还是藏污纳垢之处。
她把铁索叫起来,继续查看那些卷宗,自己回到驿馆,从随身的行李中,翻出一条素色的裙子,挽起发髻,在鬓边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菊花。想了想,又把眉眼精细地描绘一番,让微微上挑的眼角,带出几分媚态。
打开首饰匣,那套赫连昊朔为自己订制的飞雪花钿映入眼帘。一套九朵雪花,如今却空出一个,那一个,是被前太子妃绑架时丢失的,后来一直没找到。原本想问问昊朔,有没有收到做为人质信物的花钿,可后来两个人一直冷战,谁也不理谁。于是,这套花钿便一直残缺。
伸出纤细如兰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个空位,心里好像也有个地方空落下来。昊朔现在在做什么?是在夜以继日地处理公务?还是跟燕王一起在南山狩猎?或者陪着太子接见某国特使?
唉……
她幽幽叹息一声,这个晋王,也太小心眼儿了,不就是不小心小产了嘛,搁在自己那个时代再正常不过了,又不是说以后怀不上了,他不来安慰自己,反而跟自己怄气,哪有这样做人家丈夫的?
并且,自己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呢,现在跟他生孩子,是不是太早了点?自己还年轻,而且……她心头忽然抖了一下,从几何时,自己竟然开始认真考虑生孩子的事儿了?这不对啊,好像之前,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脑子里琢磨的是如何摆脱晋王,希望他赶紧出轨养小妾,然后自己就可以按照约定一脚把他踹开了。
对啊,反正本来就没想要嫁给他,完全是被迫的,为嘛要给他生孩子?他爱生气不生气,与自己无关!
想到这儿,她合上首饰匣,压在箱底,这才出门,朝水月庵而去。
*
来到水月庵,时间还早,庙门未开,十里八乡的百姓正陆陆续续赶来,蹲在路边或聊天,或沉默,或啃着自带的干粮;表演社戏、杂耍的艺人,早早赶来,聚在墙角上妆准备道具;小贩们纷纷占据有利地势,铺开玲琅满目的货摊。
半城雪忙了一夜,这会儿已是饥肠辘辘,便找了个早点摊儿,要了碗豆花儿,想了想,又买了四个肉包子,回头看一眼莫君储:“我请客,放心,今天我没忘带钱袋。”
莫君储坐下吃包子,但还是不吭声。
半城雪低头一边吃着豆花儿,一边说:“一会儿我进去上香,你……”
“放心,我会当做不认识,暗中保护你。”
半城雪不再说什么了,跟他依然还是那么默契。以前,衙门里的同僚经常开他们两个的玩笑,说他们心有灵犀,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如果让他们两个串供的话,绝对天衣无缝。
吃完包子,莫君储放下几个铜板,连通那碗豆花儿的账,一起结了。
半城雪没跟他抢,她了解这个男人的骄傲,自从他有俸禄以来,就再也没让她付过账。
但是半城雪却突然问了一句:“四品警官俸禄每月是四两银,你昨天在茶馆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相当于五个月的俸禄。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莫君储回身瞥了她一眼,眸中没有任何感情:“你是来查刑案的,不是来查贪腐的。”
半城雪呛了他一句:“我有说你贪腐么?你不用这么心虚吧?”
莫君储一字一句回她:“即使我贪腐,也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等你来查。”
“这么说你承认你贪腐了?”
“半城雪啊半城雪……”莫君储微微摇头:“这是在跟我过不去吗?告诉你,我是千牛卫郎将,皇上的贴身护卫,在御前行走,虽然能天天得见龙颜,却没有渠道和机会贪腐。首先你假设的方向就错了。再者,我得到赏赐的机会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即使拥有超出俸禄数百倍数千倍的财产,也很正常。”
半城雪却依然不依不饶:“你敢说,你没有拿过一文不该你拿的钱吗?”
莫君储盯着她的眼睛:“你今天怎么了?为何突然跟我过不去?王妃还是专心查你自己的案子吧。”
半城雪与他对视了片刻,他的眸就像装上了一层厚厚的花岗岩防护罩,根本看不穿。认识他几年了,很多时候,她还是无法看清他眼眸背后的东西,那里面,隐藏了太多沉重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