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拿起蘸了水的抹布轻轻地擦起黑板,莫尹画下的常春藤洇成了一片惨绿,自己写的那五个字“青春不散场”也氤氲得模糊不清。苏晓耳边仿佛又响起莫尹的声音:“可惜这毕业以后,我的画和你的字,却不知什么时候再能搭配在一起了。”尾随的,是一声低低的叹息。青春,终究还是散场了。
打扫完毕以后,陈卓在教室门口牵起苏晓的手,说要送她回寝室。在教室的白炽灯光下,苏晓看得到他的眼里满满的温柔。这样被宠着的感觉,已经陌生很久了。原来,自己也可以接受来自其他人的宠爱,而不只是江海平。
江海平,江海平。现在他和莫尹在一起吧。苏晓想,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啊。唯有看到他们幸福,自己当初转身离开的举动才有了意义。而自己,也应该向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了。
想到这里,她便没有挣开陈卓的手。陈卓送她到寝室楼下,苏晓却远远看到楼下的路灯旁已经有了一对男女在告别。“咦,那不是你同宿舍的莫尹吗?难怪她今晚都没有来聚会,原来是和男朋友约会去了呀。”陈卓忽然向那对男女一指。苏晓耳边嗡的一声,只觉得头皮麻麻地痛起来。她不敢抬头,却听到莫尹万分惊讶的声音:“晓晓,你怎么才回来,我们在等你……”她抬起头,正好遇上江海平投射过来的眼神。在昏黄的路灯下,他定定地望着她,不解地,悲哀地,绝望地。
苏晓不由得握紧了陈卓的手。“晓晓,你……”莫尹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卓,似乎有些失声。“莫尹,你今晚没有来,我们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和晓晓,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陈卓欢欣地告诉莫尹。苏晓站在一旁,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她便看到江海平转身离去的背影。夏夜的风吹起他白衬衣的衣角,苏晓记起她曾经告诉他,她最喜欢看他穿这件衣服。那一夜莫尹没有再说一句话,似乎心事重重。苏晓想到第二天要赶飞机,回寝室便匆匆躺下。第二天,陈卓和莫尹来机场送苏晓。在安检处,苏晓紧紧地拥抱了莫尹,说:
“小尹,最让我开心的事,莫过于看到你幸福。”莫尹把脸藏在苏晓怀里,终于泪如雨下。
末日梦
陈若可
2012年12月22日,早晨六点。我跌跌撞撞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掐死吵嚷的闹钟,开始了新的一天。
我还活着。
一部《2012》不仅成功赚取了全球数不尽的热乎的美金,还赚到了60亿人类的恐慌和信仰。一瞬间,玛雅文化从小众变得热门,从默默无闻到神乎其神。全球掀起新一股“末日论”更有各种诺亚方舟被推出。网络上流传着类似“现在进行到60分钟了!我们还剩多久!”这样的段子。
看上去一切危机四伏。
阿灰是我初中前两年的同桌,瘦弱得像一支竹竿,长相真的挺难看的,但是他人很好,就如一切“我很丑,但是我很温柔”的类型。上初中的第一天我就让他帮我跑腿买了个改正带,由此奠定了他此后多桀的命运。
他真的很固执,我又爱较真,总搞得自己一肚子火。初一时有一次,我说英语老师说抄单词的时候不要把纸张折得一列一列的,你怎么总不听。他回答说那是他妈妈让他折的。我说你妈是老师还是英语老师是老师?他说折了也不会怎样。我说老师说不能折啊你总是折!
你就那么听你妈的话?那你让她教你英语得了!他也急了,说,我爱怎样关你屁事啊!你管我干嘛啊有病啊!于是两个人就不讲话了,冷战。
而阿灰虽然固执,但是我还是得强调他人是善良的。他总是用他的小金库给我们四人小组买吃的买喝的,虽说那些东西都是三无产品,价格低贱,但是当时我们不介意这些,反正吃不死就好。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后怕,那些油腻的包装袋里面的油腻的东西居然可以被吃下肚且毫发无伤,真是神奇的天意。他的好还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帮我抄作业,比如帮我洗颜料盒,比如无条件地接受一切对他的善意的侮辱……他真的把人生看得很开。
当年我年少无知,还轻信了阿灰说的许多现在听来就知道是骗人的谎言。
那是一节音乐课,我身旁的阿灰五音不全,他也无意制造噪声,于是他神神叨叨地拉拉我的衣角,问我有没有那个意愿让他算上一卦?他说他有传说中的天眼。我大惊,难道我后半生的命运就要揭晓了?作为一个21世纪崇尚科学的新少年,出于对未来的好奇,我同意了。她说我在18岁那年会有血光之灾,我吓得不轻,那不是高考那年吗!他说他只能看到未来,不能改变未来,只能让我自己多加小心。我几乎要咆哮了!这和那些说“我只会把钱变走,还没学会变回来”的魔术师有什么区别!……但我作为一个少女,依然很无耻地问他,能不能帮我算算几岁结婚?他白了我一眼,然后叮嘱我帮他看着老师。过了几分钟,他说,28。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这之后我有什么用科学技术解释不了的问题都去让他开天眼解释。比如为什么我走夜路的时候总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他也当真送过我一包小米,让我撒在家里的角落辟邪。我战战兢兢地收下了。
我曾经出于好意,以一个故作老成的姿态问阿灰:“你为什么不好好念书?”
答曰:“2012就世界末日了,横竖都得死,有什么好读的。”
看吧,他真的把人生看得很开。从这个角度来说,2012末日论是不是助长了不学之风?
我有一段时间真的害怕过万一末日来了那怎么办?需要准备什么?压缩饼干还是高钙牛奶?那时候我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会拥有怎样的生活?会登上诺亚方舟吗?一边这样担心着一边又计划着将来要去哪里玩,完全跳过了2012这个时间点。
我的初中生涯也正好截止到2012年6月,让我在末日前过完最快乐的九年义务教育。初中我所在的学校不算是顶尖学府,一个年段五百多号人起码有一半是不读书的,剩下的一半中又只有一百来个稍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当时如果考了年段五十名就觉得烂得不行,三十名也只算是一般般而已。在这轻松得来的前几十名的名次中间,有着那么一些和我不差上下的人,总是口是心非得让人无法忍受,天天说着没在看书,又总是被我们发现私下买了一大叠练习卷,连好朋友都舍不得告诉。那种人着实恶心,看你考得差了,还一句一句的风凉话。
那段三年,有一个女生被全年级誉为“神一般的女子”三年中各种大考小考永远第一名,据说是上厕所站在坑边上还捧着书在念。人红是非多,马上就有不好的谣言,说她看不起其他人,特别孤僻。我其实不是很欣赏那样的人,就算她第一名拿得再多,她以后老了回忆起自己的十几岁,也只有不断不断地读书读书读书,无聊。这真是一种既阿Q又幼稚的想法,但我坚持它,现在依然。我觉得青春的时候怎么可以没有梦想,怎么可以做到不为梦想痴狂?那还是青春吗?难道青春是狗屎吗?
初三的时候年段长给我们弄了个月考,挺毒的,每次都排名表彰。头两回很重视,后面也就麻木了,排名徘徊在二十几三十,我都不爱管它了。每次走进有空调的第一考场,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有些骄傲地俯瞰众生:哼,你们连数学这种东西也要复习?有什么好复习的?它又不会出重样!化学?化学你们读得死去活来的,有什么难的呢?不理解,真是不理解!我大言不惭地说以后上了高中要选理科,懒得去背历史和政治了。中考依然如此,三天的温书假有点空虚,看了几遍知识点,还有剩时间,自觉惭愧。我和我的朋友说,如果我中考考差了,我一定会后悔我不够认真。没想到就是这样的状态,硬生生奔到年段第三名,说实话我吓到了。
末日之前,能有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直到上了高中,才发现现实就是一面被自己撞破的镜子,扎得血肉模糊,还看得自己的窘态一清二楚。我人生多少次第一次都奉献给了开学头几个月?数学不及格、数学连续不及格、物理不及格、化学四十分……难道初中就算个屁?
数学老师连看都不看我,她眼里只看到我卷子上红色的50。“你怎么混进来了?
还班级第三?”我眼里像是有一壶沸腾的热水,我不能让它流出来,只能咽下去,灼伤了心脏。是啊,老师从来只看分数啊,那才是公正的标准。那是我第一次怨自己笨,此后还有很多次。
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什么是用功,什么是认真,什么才是重点,什么才是立足之本?是分数。当期中考后那个当年被我不理解的第一名依然在这所全市顶尖学府稳坐第一把交椅的时候,我就懂了。锋芒,不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必露的,而是在这时收敛的。我切身感受何为井底之蛙,我就是。离开了那个井,我才真正看到渺小,磨平棱角。梦想?先藏着吧,除非你愿意考倒数。一面不甘愿失去骄傲,一面又流着泪在作业本上写下“如果生活是一场战斗,我就是落荒而逃的俘虏”我不再是那个深信不疑末日论的女生,我只是个浑圆的石子,别问我要以往的张扬和骄傲。
在末日之后又看到了阿灰,很久不见了,也很久没讲话了。当年他瘦瘦小小,两颗龅牙在巴掌大的脸上很不协调,比我还矮了几厘米。他因为他信仰的末日论而没有好好读书,又或许末日只是他厌倦学习的一个借口,总之他走得越来越远,去了一所不怎样的高中。我们在上学路上只是擦肩而过,并没有打招呼,他本来就瘦得如竹竿,现在长高了更是如拔节的竹竿,在大风中与我背道而驰。
在寒冬的早晨我看到了那个“女神”也许她不是孤僻的。她身边有说笑的女友,与以往的三年不同。我猜,以前高处不胜寒,现在在这里,应该有同伴了吧。对手亦是队友。
好朋友难过地问我要不要去找语文老师分析考卷,她考了不及格,班上就五个不及格。她以前是班级里的长胜将军,现在也终于丢盔弃甲遍体鳞伤。
当我在考试前一晚焦急地复习数学试题的时候,我想起了曾经被我不屑的那群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做无用功?
不是的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难道就非得这么痛苦做一个苦行僧?
答案是,就非得这么痛苦。
12月21日,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我们集体朝班主任喊话:“今天是末日哎,就别布置作业了!”“老师好人有好报的!”班主任一两拨千金:“末日之后别忘回来考试。”顿时鸦雀无声。隔天六点我便起床复习,末日,它失约了。
不如就来一场淹没全球的洪水,带走一切将来的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