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历史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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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孔子苛责“官商”臧文仲

第十一节 孔子苛责“官商”臧文仲

古代士大夫追求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直到今天,吊唁一位德高望重者,也会溢美其“永垂不朽”。那么,“不朽”究竟出自何处呢?

春秋时期,鲁襄公二十四年,晋国的范宣子和鲁国的叔孙豹两位大夫在讨论什么曰不朽。范宣子说,其祖先从虞、夏、商、周以来世代为贵族,家世显赫,这就是“不朽”。叔孙豹不以为然,他认为这只能叫做“世禄”(世世代代做官)而非“不朽”。真正的不朽乃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并举例说,他们鲁国有一位大夫臧文仲,多年后他的言论还被人记得,这大概就是“不朽”吧。

臧文仲这样一个“不朽”人物绝非浪得虚名。他历仕鲁庄公、闵公、僖公、文公四君,共五十年。当了很长时间的大宰——正卿之一,即后世主管官员诠叙的吏部尚书。他曾主持废除关卡,以利经商,其于国于民,尽职尽责。他的仕宦时代和齐桓公成为霸主时间上高度重叠,有齐国这样的强邻,一个弱国要生存,需要高超的智慧。

臧文仲最为人称道的是他主动入齐国告籴。庄公二十八年(公元前六六六年),鲁国发生饥荒,臧文仲自告奋勇,向国君请求,“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即用钟鼎宝器珠玉做抵押去齐国买粮食。臧文仲的随从说:“国君没有指派你,你却主动要求,干吗选这样的难事来做?”臧文仲说:“贤者应该争做难事而谦让容易的事,为官者应敢于任事而不逃避危难,在高位者应该体恤百姓的苦难,这样国家才能安定。现在我不去齐国,就不是争做难事了。处上位而不体恤百姓,当官而又懒于理事,不是臣子事君所应做的。”

这样一位“不朽”的大臣,却遭到孔子的责备。《左传·文公二年》载,仲尼曰:“臧文仲,其不仁者三,不知者三。下展禽,废六关,妾织蒲,三不仁也。”废黜六道关口,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后世许多人正面评价这一举措;而“下展禽”,即没有重用贤人柳下惠,这也值得商榷,因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未必就有从政的才能。这可谓典型的“春秋责备贤者”。至于孔子指责臧文仲“妾织蒲”,我以为今天依然有现实意义。

臧文仲为政时,鼓励商业,自己也让家里的妾妇编制蒲席拿到市场上去卖。想想臧文仲也够可怜的,那么大的官,还需要家里的人做手工业贴补家用——编席这行当可是后世士大夫不屑为之的贱业。搁到今天,报纸、电视台会采访臧文仲,让他谈谈如何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没准还让其妻妾组织报告团,全国宣讲。织蒲席的妾妇被评为“三八红旗手”,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可是孔子认为这样做是“不仁”,是“与民争利”。因为做大夫的,有俸禄、有封地,就不应该去和小老百姓抢生意。

更令人忧虑的是,当一个权势煊赫的“大宰”,其家人经商——哪怕只是卖蒲席,也很容易形成垄断,构成不正当竞争。试想一下,臧文仲的家属拿着席子上市场上叫卖,为了拍这位掌管官员提拔大权的大宰的马屁,那些管理市场的人可能会在税收上给其优惠,或者将地段好的门面让给其家属;而全国的官员知道臧文仲家属做蒲席生意了,很可能自家或发动属下,只买臧文仲家的蒲席,即使他家的蒲席质量不如其他老百姓织的,或者价格更高。如此,市场公平的竞争秩序被破坏,那些没有权力做靠山的蒲席经营者,哪怕降低成本提高质量,商品也不如臧文仲家的好卖,最后不得不关张或者被臧文仲家低价并购。整个鲁国的消费者可能别无选择,只能用臧文仲家价高质劣的蒲席。

鲁国另外一个高官做过相国的公仪休,其作为和臧文仲恰好相反。这也是个大贤臣。据《史记》记载:公仪休有次回家后,看到家属织出几匹很好的布,准备拿到市场上去叫卖。——看来春秋时代,先民朴实,官员家属亲自耕织是常事。公仪休把老婆等家中的女人叫了出来,当众把织布机给烧掉了,说:如果我们做官的人家都经营产业,那么普通农、工家的妇人织布卖给谁呢?

市场需要公平竞争的道理并不高深,春秋时的中国人就明白。可这样的常识,到后世却常常被违背。譬如晚清在西方船坚炮利的威胁下,开展“洋务运动”以自强,引进西方的技术办工厂、修铁路,可最终并没有自强,大败于蕞尔岛国日本之手。关键原因是洋务运动一开始,就和建立公平竞争的市场规则背道而驰,而是大搞官办、官商督办,办铁路、铁厂、织布厂的人都有朝廷官职,是不折不扣的官商。官员用公权力垄断了一切资源,使民营企业举步维艰。这样官进民退的畸形市场经济,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