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女生毫无新意的掩面跑出教室,我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我故意无视掉仲林威,径自跳去童泽的课桌翻出木糖醇,又开开心心地跳步朝外。
——小尾!
仲林威的语气有些激动,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怕暴露自己胜利的表情。
——你不要再逃课了。
疲惫的声音令我心头一震。可是我迅速敛起失措,回过头,嚣张而骄傲地看着他。
——除非,你亲我一下。
面对仲林威瞬间难堪的表情,我巧笑倩兮,然后立正站好,闭上眼睛。
这一闭,竟似斗转星移。
感到仲林威没有温度的唇近在咫尺的时候,我上扬嘴角,勾出一抹淡笑。
吃一堑长一智,仲林威啊,我又怎么会再允许你像敷衍妹妹一样,只在我的额角轻轻一啄呢?
所以,我猛地睁开眼睛踮起脚尖,反咬住了他的嘴唇。
仲林威惊慌失措,连忙抓住我的双肘,我对他眨了一下被睫毛膏渲染得有些妩媚眼睛,舌尖灵巧地钻进他的口。仲林威,这样抓住我的肘,更像是你在主动呢。
——哼。
我迅速挣脱仲林威的双手望向声源,能在这里发出如此阴森嘲讽的人只有一个,我知道。
童泽斜倚在教室门边,双手抱胸,狭长的眼里积满了愤怒。我忽然有点内疚。
——什么哥哥妹妹,老子早知道是扯淡!
落下话音的瞬间,他突然起身挪脚,几个箭步便已冲到我身边。
一声沉闷的呻吟过后,仲林威倒在了我的脚边。
我伸手准备扶他,他却迅速起身,一抡拳头与童泽厮打起来。
我第一次见到仲林威沉默与温柔以外的一面,面对以“会打”闻名全校的童泽,他像一只被逼上绝路的猛兽,每一击都集结了全身的愤怒,扑向对方拼命攻击,丝毫不顾可能与已经遭到的重创。
等我尖叫着住手的时候,他们已经打得天昏地暗了。
下操络绎回来的同学亦都怔住了,愣在一边,好半天才想起来拉架。
混乱里,女生们不忘为她们的仲林威王子抱不平。
——也难怪王子殿下发飙,才几天啊,唯一的妹妹就被童泽影响成了那副样子。
——王子?疼妹妹?我看根本是个喜欢了不敢表白的窝囊废!
我分明地看到,被人群关切地簇拥在正中的仲林威星辰一般的眸子里,有什么一晃而过了。
彼时,童泽罚站教务处,仲林威被送进了校医务室的病房里。
他伤得不轻,脸上青肿一片,躺在白炽灯笼罩的雪白床单上,更是羸弱得惹人心疼。
在大家都陆续离开的病房里,我不知道已经静静看了他多久。
半晌,他睁眼环顾,直到对上我的目光,才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冲过去扶他,他却就势捉住我的手,敛起所有的冰冷与骄傲,直视我,目光灼灼。
——小尾,不要再逃课了好不好?
那么几近恳求的语气。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他的身体因为被触了伤口微微颤起来,但仍然把尖削的下巴放上我的肩背,我能闻到他身上,与我相同品牌洗衣粉的味道。
我的倔犟、心疼、愿望、感动、欣喜统统在顷刻间决了堤。
——是我的错,竟让你藏了这么多眼泪。
仲林威又沉默下来,轻轻拍起了我的背。
我忽然想起最小的时候,妈妈沉迷于同学会狂欢忘了哄我睡觉,小小的仲林威就是这样,轻拍我的背,驱走了我所有的失望,与恐慌。
童泽被贴了处分单,而我变回了从前不见成绩但坚持乖巧上进的木小尾。
染回头发,不再迟到早退,更加努力地补回落下的功课。
童泽依旧很会哄人开心,每天尽忠职守地接送我,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像许久以前一样,仲林威会沉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而有一些不能言喻的事物在渐渐明朗,那是胜利的曙光,我确信。
美好的时光总若白驹过隙,不觉间,我十六岁了。
生日这一天,童泽逃掉半天课,并提前向我透露,我会成为最幸福的公主。
带着一脸神秘接我放学,一路上都高深莫测惹得我连连捅他。
——忍不住了,我告诉你好了。
右手牵着我行走,童泽左手摸出一只小盒子,轻松开启间,银白光芒刺痛了我的眼。
——木小尾小姐,你愿意嫁给童泽先生做他的妻子吗?照顾他爱护他,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疾病还是健康,相爱相敬,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吗?
我有些目眩了,却忽然发现那明晃晃的,并不止是戒指的光泽。
汽车近在咫尺的疯狂鸣笛穿透了我的耳朵,我仍清楚地听见一声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
裹在手掌的温度突然消失,是童泽扔下戒指甩开我的手,迅速冲过了马路。
下一秒,一股大力自身后将我重重推倒。
竟然有人拼了命朝车轮里钻,巨响过后,仲林威倒在血泊里,而我听见了这样的嘲讽。
我想问他愿意娶木小尾做你的妻子,相爱相敬相守一生吗?我想告诉他只要有他在我永远都是公主,可是鲜血污浊了他轮廓优雅的面庞浸染了他的耳郭眼眶,他的整个世界都从此瓦解崩塌下来。
这场战局,仲林威用生命书写了我渴盼的答案。
可我输得那么彻底。
五是自导自演和自作多情
漫长而紧凑的两年里,仲林威似乎把他惊人的智商尽数留给了我。我转了学,在妈妈和仲妈妈的照顾下渐渐蜕变成优生,日日为高考忙碌得昏天黑地。
什么战局,什么童泽,什么泡吧,什么背叛,什么车祸,全都恍若隔世了,只有仲林威的音容笑貌,在时光的冲刷下依旧鲜亮如新。
2008年,高考过后的假期里,我终于有了充足的时间细细咀嚼这个名字。
林威。
另维。
是的,现在,我叫自己另维,方言能够使我们重叠。
我开始编织一些简单的校园故事,抽丝剥茧,让我的仲林威经历不同的、幸福的人生。
在文章陆续出现在网络与杂志之后,我渐渐被小范围的人群关注了。他们说:我们给你留了言,百度一下你的名字就能看到啦!
微笑刹然凝固。
百度的搜索结果上写:你要找的是不是林威?
是铺天盖地的熟悉字眼。
“2005级学生会会长仲林威,优秀班干部仲林威,英语等级考试通过名单仲林威,全国数学奥林匹克竞赛一等奖获得者仲林威,点击进入仲林威的博客……”
2006年2月24日
僵直性脊椎炎又发作了。每一处神经都疼痛得仿佛天崩地裂。
我可以把病隐瞒到天衣无缝,却无法阻止病情恶化。既然是可能残废的人,就不要妄想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了吧。
2006年3月29日
爸爸的忌日。
妈妈在哭,我依稀记得最小的时候,妈妈无休止地为他按摩推背,为照顾他而劳累不堪的样子,可最后他还是因为接受放射治疗止痛,被诱发了白血病,耗尽家产去世了。
他的病毁了妈妈本该美满的一生。
我的病是爸爸遗传的,即使从小被明令禁止剧烈运动,又能好过爸爸几分?如果我不顾一切和她在一起,我能给她的,除却无尽的灾难,还能有什么?
所以,抱歉。
页面下移,我看见一张照片。
背景是学生会会议室,女生对着镜头自信而甜美地笑,她的身材高挑纤细却不失丰满,那么耀眼,几近完美。
照片上有一行小字:
因为爱,所以选择离开。——仲林威
空气忽然稀薄起来。
悲情剧的结局不都应该是这样的吗?
女生在男生离世多年之后发现他原来是喜欢着自己的,女生在眼泪中释然,自己的花季从此被划上了最美的句号。
那么,究竟遗落了多少细节呢?
女生消失的时间里,男生遇见了自己的爱情。
因为急于和喜欢的人一起上课,宁可放弃安慰正在哭泣的妹妹。
担心伤害所以放弃与她在一起的机会而压抑不已,想要痛痛快快地打架发泄。
……
还有多少与记忆相逆的曾经?
那些不再有的,关于青春的传奇。
那些只能在心里滋长的美丽。
旧时星光已不在
文/辜妤洁
像是潮水,一点一点地涌过来。
渐渐吞没掉一切所能分辨的界限。
海汀,还是陆地。
脚踝。膝盖。腰部。肩膀。直到,颈项。
漫过皮肤的冰凉。以及,刻进骨子里的。痛。
没有光。
细长的人影靠近。很努力很努力地睁大眼睛,瞳孔里仍旧无法辨清的面容。
可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不同于任何人的,气息。
——洛生。是你么?
Part 1 最劣质的跟踪
是盛夏的光,拼凑出一幅温热的场景。
午后的校园空寂如林,偶尔经过三三两两的人,无一不是用手遮住头顶的阳光快速迈步,然后很快又消失在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里。
藤蔓长得茂盛。墨绿色的叶片在微风中翻转出浅浅的灰白。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等到大家注意时它们已经得意扬扬地爬满了整个凉亭的棚架。大片的影子投下,给地面平添出几丝清凉。
空气里充斥着干燥的因子。可是,也有什么是温润的吧?
悠长的走廊上,两条细长的影子渐渐走近。浅浅的光晕弹出,打在少年干净的白衬衣以及少女及膝的蓝色百褶短裙上。安静的午后,只剩下鞋子与地面亲吻的声音。
三步的距离,不近不远,脚步很轻。
走廊变得没有尽头,恍若掉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境。
直到——
少年猝不及防的一个转身,女生一时未反应过来的继续迈步。彼此的距离由三步变为一步。直到撞到什么温暖而柔软的物体,才愕然的被迫停止了脚步。
被撞到的额头发出细细的疼痛。顿时,整个鼻腔都灌满了洗衣粉的淡淡清香。带着明媚阳光的味道,于是忍不住多吸了几下下。
“你跟踪我?”
惊慌地抬起头,充盈进视线的是少年特有的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及,微微蹙成“川”字的额头。
“那个……其实不是……”美好的梦中突然出现一只预料以外的怪兽哥拉斯,惊醒过来的女生慢掉一拍,舌头打结,半天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抱在怀里的书,暗中又加重了力度。
“从图书馆出来开始,我去了小卖部、写字楼、电子室……而你也一直跟着我转了大半个学校。我想,应该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对吧?”不急不缓的语调,说不清是在询问还是质问。
高高瘦瘦的个子。亮若星辰的眉目。微微敞开领口的白衬衣。淡定缓沉的嗓音。时光逆转,镜头切换,与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渐渐重合,可是终究哪里不同,女生先在心里否定掉了。话说回来,要不是在前一秒刚刚拆穿了自己,那么,应该还算一个不错的少年吧。
可是眼下,窘迫大于欣赏,再好看的容目也显得不是那么回事。
足足盯了一分钟的鞋尖之后,女生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转身跑掉了。风在耳边呼吸的声音,完全不再顾及男生在身后“喂喂”的叫喊声。
Part 2 怎么会以为又遇到你
走廊。操场。林荫道。教学楼。楼梯口。再快一点,只要出去,那么,就没事了。
跑得太急,一脚踩空,剩下的六级台阶只用了一个动作完成。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肋骨在一瞬间像动画片里一样,一根连着一根的全部断掉了。撇开被摔得鲜血淋漓的掌心和膝盖,单是蛤蟆似的难看姿势,便足以让每个自尊心强的女生在一个好看得一塌糊涂的男生面前无地自容到哭泣了。
尤其,那个男生还是拆穿过自己跟踪的人。
然而真正让女生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的,是男生递过来的白手帕。
“错了错了全错了,接下来明明该是你不顾我挣扎而抱着我往医院跑,我拗不过便故意在你的白衬衣上印下一个带血的掌印。洛生,洛生,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你……没事吧?”男生显然被女生泪眼模糊的气势吓得怔住,几步走到女生面前,“我不叫洛生,我是林暮年。”
明明出于好心想扶她起来,却被粗鲁的一把推出好远。望着女生已经与自己拉开距离的背影,心里突然漏掉半拍。这个女生——好像,脑子不太正常的样子。
恹恹地转身,却看到女生刚刚摔倒的地方,一只粉红色的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Part 3 需要的时候
虽然是“隔壁班”的关系,但是林暮年还是第一次来到三年B班的教室。
在门口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起了右手。
门被推开的瞬间,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追赶打闹的人定格似的停下,正准备吃掉的早餐也一起停滞在半空。待分辨出不是可恶的班主任突然袭击,气氛才稍微活跃过来。直到门口的男生问道“请问夏同恩在不在”之后,终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喧闹场面。而这种场面,A班是绝对没有过的。
这便是A班与B班的差别,也是所谓的先进班与落后班的差别。
在不怀好意的起哄声中,坐在最后一排的夏同恩终于尴尬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跟男生走出了教室。
黑色平齐的长发,白皙到透明的皮肤,黑色薄外套,从西装领口处透出里面的白衬衣的褶子领,及膝的蓝色小短裙,长度恰好的黑色筒袜,还有就是,洗得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