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飞扬B
10697800000015

第15章 单车岁月 (7)

一诺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难过些什么,在生命的世界里,死亡就像诞生一样是一件那么自然的轮回,不管是于人,还是狗。可是一诺真正在意的,不是死亡,而是离别。离别的痛,像暗掉了的常青藤深深扎根在没有养料的心底,即使是面朝阳光也会洒下一片让人黯然的影子。

——每个离别的背后,都隐忍了太多的刻骨铭心。像明莉和索克斯,像美嘉和弘树,像你和我。

一诺一个字一个字打在个性签名上,不知道究竟是要给那个逝去回忆的男主角看,还是给自己看。但是一诺是一个那么特别的女孩子,特别到淌过眼泪之后就可以给来不及闪躲的生活挖出一个闪电般的缺口。

——我感兴趣。

一诺重新翻出那条短信,按下快速回复键。

一诺发现自己的个性签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企鹅的空间系统在升级有个人中心之后果然方便了许多,短短的几分钟下面便多了好多随从性的评论——

《狗狗与我的十个约定》很好看呀!

美嘉和弘树,悲剧的悲剧。

果然,没有人看懂一诺的意思,就像没有人看得懂一诺的内心。离别的痛,学古文的时候语文老师煞费苦心用了很多种修辞讲了很多遍,但是一诺一遍也没有听进去。现在不同了,一诺不仅理解了,简直是深有体会。有些疯癫的一诺在心里暗暗祈祷,上帝,这次期末语文古诗鉴赏考离别吧,拜托拜托……

4

佳琪告诉一诺,拉布拉多的主人在她提出收养一只的要求时几乎立刻拒绝了,可是佳琪毕竟不是普通人,在她同那只即将成为母亲的伟大的拉布拉多商讨了很久后,那个可爱的雌性生物终于答应给一诺多生一只宝宝出来。

一诺其实想说如果实在不行就不用麻烦了,毕竟自己家地方也不大。但是看到佳琪如此费心,也只能是满心期待这个即将步入生命的宠物。为了迎接这个未知的小生命,一诺把房间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找出了许多挥之不去的叫记忆或者回忆的东西。

一诺把那些时间的残骸通通丢进了垃圾箱,她决心以一种昂扬的姿态崭新的面貌好好珍惜和舒尔的短暂十年。

——舒尔。一诺觉得新来的拉布拉多小狗狗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一诺相信那个小家伙一定也有一只不同颜色的脚,但是不是穿着袜子,而是穿着鞋子。所以shoe会和socks一样可爱。

闲暇的时间一诺还是会做做曾经憧憬很久的松狮梦,松狮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总是让一诺忍不住上前去亲近。一诺曾经有机会可以拥有一只拥有很纯血统的松狮,却因为学业和所谓美妙单纯的初恋让一诺放弃了那只本该走进生命的憨厚的狮子。

可是一诺是个很珍惜当下的人,她强迫自己上网找了许多拉布拉多出演的电影和视频片段,换言之,强迫自己喜欢上这种比拉布拉多寒流温暖许多的宠物,事实上她也做到了。这种毛短短的标准导盲犬,渐渐像一个小小的期待融化在一诺空虚的内心里。

舒尔,呵,多好听的名字!

多么美的期待。

5

转眼到了学期末,焦头烂额的期末把一诺压得喘不过来气,考试这种东西对哪个学生来说,都不得不称为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挣扎完了最后一科,一诺背上书包,在校园里独自走了很久很久。

要放假了,一诺轻声对自己说,像是提前预约了整个假期沉重的寂寞。

有些阴冷的星光洒在胸前,洒在肩膀上,洒在发隙里,一诺觉得校园中间的那个假山投下的月影很像一只静默的拉布拉多。

一诺想狗想疯了。

——伟大的雌性生物的主人说:你有时间的时候,可以来带走你的舒尔了。

接到佳琪的短信,一诺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冲向车区,还有些未离开的同学在暧昧的灿黄灯光下对答案,看到透露着慌乱喜悦的一诺,有些莫名地皱了皱眉头。毕竟这次考试的难易程度,足以让他们在手中的试卷上圈出很多和平时的付出不成比例的红圈圈,他们很难想象一诺兴奋的发源地。

一诺飞快地骑车,接着飞驶出校园。似乎很久没有以这样的速度冲出校门过了,甚至在校门口的白线前,一诺差点忘记跳下来而直接冲过去,直到门口穿着军大衣的保安一声呵斥,一诺才匆匆记起来,瞬间从车上跳下乖乖推着走了出去。

一路上一诺难掩那种终于等到的惊喜,等待的过程太漫长太痛苦,她迫不及待地想冲到自己的舒尔身边,把它小小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臂弯里摩挲着。天已经有点晚了,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的,隐隐闪烁的路灯光伏在草丛里,透着冬季难觅的温存。

佳琪早已抱着舒尔站在路口等待那个疾驰的身影。她太了解她了,知道此刻的舒尔就是消除过去残存记忆的魔笔,抖动着身子轻轻在那张写满曾经的日记本上涂几下,就扫去了一诺心底茫然的痕迹。

一诺在很远的地方停住了,她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在心里悄悄住了很久的舒尔。佳琪把怀里的狗狗放下来,它居然缓缓地跑向一诺的脚边,拿软茸茸的脑袋拱着一诺冰冷的小腿。一诺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喷薄而出,她低下身子,静静地看着舒尔耷拉的耳朵,突兀的鼻子和嘴,像欣赏一件旷世珍藏的纪念品。

舒尔。舒尔。

心灵感应一般,狗狗停止进行着的亲热的示好动作,听到呼唤便迅速抬起头,闪烁着的瞳孔在黑夜的映衬下格外耀眼。一诺把它抱在怀里,把脸贴在它柔软的毛上,一时间竟然很想就这样好好睡一觉。舒尔没有反抗也没有叫,茫然地把脑袋转向一边,好像世界都随着一诺渐渐凝固的泪痕静止了。

6

变了。

怎么说呢?一诺觉得天好像在舒尔来的那一天变得越来越蓝,冬季的天空高高地悬在头顶,澄净得只剩下斑驳的空气。

世界是彩色的,就像生活。

哦,不,应该说生活是彩色的,就像世界。

舒尔一天天成长起来,好像每天都不一样了,眼睛越来越机灵,似乎拥有洞察一切废墟的穿透力。只是早上的舒尔很烦躁,它好像很渴望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凌晨的时候,楼下偶尔传来一两声渺远的犬吠,它便扭动着小身子,不安地在屋子中间踱来踱去。

一诺为了满足舒尔小小的要求,竟然改掉了多年来假期从未正常过的生物钟,在舒尔蹦上床舔她的耳朵的时候,就瞬间丢掉上一秒奔跑在另一个世界的浑浑噩噩的感觉,抱起舒尔去找下面的那些伙伴们。

生活变得越来越单纯,安逸得像电脑屏幕上不变的风景。一诺写作业的时候,舒尔就独自在书桌前玩弄妈妈的毛线球,翘着小尾巴扭来扭去,牙齿在一团柔软中乱嗑着,那个画面,深深刻在一诺记忆的显像板上,有点温馨,有点幸福,一下子就让一诺释怀了所有的过去。

7

上帝真是个寂寞不下来的孩子,在周游时不小心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一诺,一时忍心不下便把舒尔送到她身旁。可是大概是一诺和舒尔感情越来越深,那明亮的幸福色刺痛了他灰色的眸子,便把一诺好不容易丢掉的曾经通通收集起来,在一诺经过的时候从天上砸下,恰巧砸在一诺的脑门上。

男孩的邀请,关于过去。

一诺本想拒绝,可是看到男孩澄澈的眼睛,和里面闪烁着的自己的影子,一诺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悄悄地动了一下。一诺以为颤动的是怀里挣扎着的舒尔——那只已经长大到让一诺有些抱不起来的拉布拉多,但是一诺低下头,发现舒尔并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窝在一诺的胸口,那个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然后一诺答应了,为了舒尔。

似乎最初舒尔的到来只是为了填补那个抽掉回忆缺失的洞,一诺把对自己最初守护的单纯全部交给了还未长大的舒尔,因为在那个时候,只有舒尔了解一诺,只有舒尔懂得在一诺快要泛起晶亮的泪花时懂事地贴在一诺身旁,而舒尔做的这一切,无怨无悔。

——你可以有很多朋友,可是我只有你。

当明莉的妈妈以索克斯的身份说出这句约定时,一诺震撼了,对索克斯来说,生命里只有明莉,那对于舒尔来说呢?

只有自己。

所以一诺答应了男孩的邀请,她要跟男孩说一个明白,然后还舒尔一个完整的自己。

那天晚上一诺一个人在房间想了好久好久,月光幽暗的触角悄悄爬进来,照在舒尔黑圆圆的鼻头。舒尔起身,在一片光线中兴奋地跑着,突然看见了灯光下沉静的一诺。

舒尔不再淘气,乖乖地卧在了月光触角延伸的阴影里,把下巴贴着地板,静静地看着一诺的背影。没有叫声,哪怕是小小的撒娇般的呻吟,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在看一片岿然不动的风景。

8

一诺把手藏在口袋里,徘徊在校门不远处那个萧瑟的街头。舒尔在一诺腿边跑来跑去,时不时用鼻子嗅着布满尘埃的地面。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但是谁都没有留意一诺或是身边沉静的舒尔。天气有些冷了,一诺把高领毛衣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个脸,寒冷的雾气顺着毛衣的空隙钻入脖颈,钻进细细的毛孔里,连舒尔都有些疲倦地发抖。

远远的熟悉的身影像匕首一样顺着眼角膜嵌入心底,有些冰冷得扎着一诺有些酸疼的双眼。身边的舒尔看着那个越来越大的陌生的影子,有些敏感地贴在主人腿上。

——以前……

——不要再谈以前了。

——其实我们……

——其实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只要你愿意。

一诺笑了笑,嘴角上扬成斜率很大的弧度,有些刻意,有些勉强。

舒尔似乎从未看到过这么紧张的一诺,警觉似的叫了两声。一诺没有回应,只是抬起头,盯着男孩深邃的眸子,像看着一只珍贵的保护动物。舒尔乖巧的没有再叫,只是独自挪步到街的另一边,那里有一只和舒尔差不多样貌的拉布拉多,可是一诺竟然没有看见。

男孩或许是想利用一诺的脆弱,不时提及在一起时的许许多多的画面。一诺始终没有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缓缓上扬的嘴角像冬季里盛开的紫莲,让男孩有些迷茫,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没有再说下去。

一诺知道自己终于了却了已经不再是心事的心事,友好地将手伸出去,男孩看了一诺很久,迟疑地伸手,握住。一诺笑了笑,好像在笑以前,呆呆地傻傻地不能自已。

最后一个优雅的转身,却不见了舒尔。瞬间的释怀感变成一股忙乱的低气压涌上心头,一诺皱了皱眉,舒尔,舒尔!

没有回应。

好像做了一个梦。

9

一诺发了疯似的在街上跑着,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一般的痛苦。男孩在后面没命地追,像极了平日里跟着一诺晨跑的舒尔。可是一诺现在在意的,不是那个跟在身后的人,而是曾经让自己有些鄙视的一只拉布拉多。

街上的行人有些停下了脚步,看着慌乱的一诺站在小城冰冷的街头号啕大哭,她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舒尔就这样消失成了过去时光的一个点,她脱掉厚厚的羽绒服砸在地上,抱成一团蹲在街边无助地抽泣。电影里的场面一幕幕从眼前划过,一诺记得明莉的妈妈曾经给索克斯戴上了标有明莉电话号码的项圈,可是现在,一诺只能奢求乖巧的舒尔可以自己跳跃回家,因为昨天,一诺还为要不要给舒尔戴项圈跟妈妈发生了严重的争执。

对舒尔来说,项圈是一种沉重的束缚,对一诺来说也一样。

一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习惯地唤了声舒尔。

让人恐怖的静。

一诺没有关防盗门,她记起几个星期以前不小心把舒尔忘在了门外,就在她以为就此失去舒尔的时候,可爱的舒尔灵敏地在她开门的刹那扑上来舔她的鼻子。一诺想着想着,把头伸出窗外,任凭不懂事的液体被初春的寒风吹散,她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用尽力气大叫:

舒尔,舒尔!

男孩站在楼下,看着失魂落魄的一诺,有些茫然得心疼,可他只是也只能静静地看着那张被流水侵蚀得不成样子的脸,和那个无助的眼神里定格的一只拉布拉多。

舒尔没有再出现。

它的床,它的卧垫,它的饭盆一样都不少,自从那天舒尔和一诺出来就再也没有动过。一诺轻轻地走过去,在饭盆里填满狗粮,整个过程一诺连呼吸都很小心很小心,像是保护着一个沉醉似的梦。

舒尔彻底消失了。

一诺在街上贴满了挂有舒尔大大照片的寻狗启事,在所有的地区网站上彻夜不眠地守着寻找舒尔的帖子。可是,舒尔却固执地变成了一个并不圆润的点,贴在一诺无法赶走的记忆里,很久很久。

10

不知过了多久,一诺还在坚持着。

还记得一诺给佳琪打电话,只说了四个字“舒尔丢了”便泣不成声,佳琪不知道要怎样安慰站在崩溃边缘的一诺,慌乱中说了句:“丢了就丢了吧,舒尔也不是什么好狗。”

舒尔也不是什么好狗。

也许这句话本身就存在足以让一诺把移动电话从顶楼狠狠地砸下去的歧义,一诺反而茫然得有些不知所措。不可遏止地回想身边那个熟悉的影子,悄悄地在月光爬上地板的暗夜睁着有些迷乱的眼睛盯着自己有些落寞的背影。

一诺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不是不想了,而是越发加重的思念让一诺对这种等待未知的感觉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抵触。一诺把舒尔曾经睡觉的地方用书堆得满满的,她害怕在扭头时看到那个熟悉乖巧的影子,真的怕了。

月光的触角在某个锃亮的夜顺着窗沿静静地躺在地板上,楼下远远的街边突然传来两声熟悉的犬吠,像锥子一样把一诺凌乱的内心扎得鲜血淋漓。一诺从床上跳起来,踩着月光冲下了楼。

舒尔,舒尔!

最后一次熟悉的喊叫。

死一般的寂静。

一诺的腿本能地软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已经沉睡了很久的楼梯上。远远地,一诺好像看见有一个偌大的黑影穿过草丛,离自己越来越近。

——你可以有很多朋友,可是我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