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爷啊,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李义魁扯着嗓子大吼,因为激动,脸涨得通红,活像一只被水煮了的大螃蟹。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用眼角的余光看向一边的人。
记得上次还因为听不到他们争执的原因有些失望,以为错过了一次极好的记录机会。没想到居然还能再看到他们来到白家,害她还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不过……
“我绝对不会同意他娶我妹子,我妹子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让这个浪荡子给糟蹋了,我绝对不同意。”他像是要强调决心一样,用力握着拳在放胸前。
看着面前吵得热闹的两人,小书感到全身无力,这哪里是什么江湖有名的大侠?明明就是街头的三姑六叔,听得她欲哭无泪。
她非常佩服白云天听着这么可笑的争论,居然还可以一派安然地在那里喝茶。虽然她严重怀疑,他是在借低头喝茶的样子掩饰他也很无聊的事实。
无聊啊。
是啊,原来,她一直在偷看的是这么无聊的事情吗?
怪不得白云天一点也不紧张,她现在已经确实他是故意把她调到厅房做上茶丫头,让她亲耳“听”个够,好好亲身体会一下这事儿有多么的无聊。
如果白家一直以来处理的“神秘”的江湖纠纷都是这种事情的话,确实没什么好怕人听的。
如果说怕人听到,原因也绝对是因为理由太可笑,被人听到了会有损大侠们的威名才会搞得那么神秘,一定是,一定是这样的。
“天爷,我与雪儿小姐真情实意,但李掌门却棒打鸳鸯,甚至不惜以两派兄弟的和气相逼,这实在是让少风束手无策,一筹莫展。还请天爷做主,成全少风对小姐的一片赤诚之心。”王少风笑眯眯地朝着白云天一拱手,语气清清淡淡地说着自己的“诚心”,嘴里说得苦大愁深,脸上却完全不见愁色。
“天爷,您看,他这样子哪有一点诚意,天爷您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被王少风淡淡的语气一激,李义魁又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得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王少风大吼,看这样子,若不是还顾忌着有白云天在场,他早就冲过去大打出手了。
“李掌门,请勿激动,暂且坐下消消气,我这里有一个人想要让你见见,有什么事情,见过她之后,你们再重新议过吧!”放下茶杯,白云天缓缓抬起手,示意李义魁不要激动,待大厅重新恢复平静,他转过身,指向大厅的侧门缓缓说道。
随着他的话声落下的瞬间,主位后斜后方的帘子里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纤细小巧,白白嫩嫩。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紧紧盯门帘,想要知道那个关键人物的庐山真面目。
手的主人在众人的期盼下缓缓走了出来,那是一名女子,一名美丽的女子。
这名女子,中等身形,身着通体雪白的衣裙儿,只有腰间系着一条白底绣着浅粉色花纹的湘绣腰带,女子面容端庄清丽,面色带着几分忧虑,但更显得楚楚动人,气质轻尘脱俗,如同世外仙子。
好美的女子,连同为女人的小书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了一声。
“妹子?”见到来人,李义魁激动得又跳了起来,一个跨步就冲到了女子的面前。
“雪儿小姐?”一直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的王少风见到女子,也微微吃了一惊,轻轻叫了出来。
“妹子,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儿?”李义魁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家的宝贝妹子,为什么雪儿会在这里,而且一脸的忧虑?难道……难道她真的喜欢那个浪荡子?
没有理会面前一脸焦急的大男人,雪儿微微垂下粉颈,绕过李义魁壮硕的身躯,莲步轻移,来到王少风面前缓缓轻施一礼。
“雪儿小姐,几日不见,小姐可还安好?”王少风微笑着站起身,潇洒地回了一礼,柔声问候。
“多谢少侠记挂,王少侠,雪儿代大哥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家兄鲁莽,望王少侠见谅,千万不要因为雪儿一时任性伤了两派的和气。”雪儿轻轻开口,声音轻轻柔柔,语气幽幽,让闻者忍不住有些微微心疼。
“妹子,你为什么要向他道歉,难道你真的……”李义魁见自家妹子并不理睬自己,自是十分焦急,围着她团团转,再见到她居然跑到那个男人面前主动搭话,几乎恨不得直接将妹子拉回来,只是几度想要伸手碰触她的肩却又莫名地缩回了手。
“大哥……”雪儿终于抬起头,满眼忧虑地看着面前急得满面通红的男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雪儿……”原本粗声粗气的大男人突然也收细了嗓门,近乎温柔地,轻轻地叫着自家的妹子的名字。他的雪儿啊,总是这样温温柔柔的,像一朵小小的、娇嫩的春花儿,那么可爱,那么美好,让他想把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博她一笑,他怎么能让那个花花浪荡子染指了他纯洁的雪儿。
“大哥,都是雪儿的错,你不要再生王少侠的气了……是雪儿……拜托他来提亲的。”雪儿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渐渐涌上泪意,用温柔的语气,投出一个好大的惊雷。
听着那个温温柔柔仙子一样的雪儿小姐泣不成声地道出实情,小书眼神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感觉心中有种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不断回响。
江湖恩怨,这算什么江湖恩怨?
义妹爱义兄,义兄偏偏不解风情,小姑娘一生气,索性叫人来提亲,想要刺激刺激他,结果刺激得他想要一举去灭了“奸夫”满门,身为“奸夫”的王少风不想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但又不好意思说是受他家妹子所托才去提亲,无奈之下只好跑来白家求救……
就这?这就是她早先以为的动摇江湖两大门派反目成仇,将要造成血染江湖的惊天大事件?
如果不是挂着有名的江湖掌门的身份,这明明就是一段搞笑大戏嘛。
这就是江湖吗?这就是大侠吗?
她还以为之前看过那些搞笑的武林大会变成抢茅厕大会之类江湖秘史段子,是师傅写来逗她玩的……
看来她实在太小看“江湖”,她还以为师傅已经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人了,原来“江湖”比师傅还要更无聊……
怪不得,怪不得五岁那年她立誓要写“江湖史门第一传”时,师傅会笑成那个德行。还要她立誓画押,保证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写完,她还天真地以为师傅只是太开心后继有人呢,原来他等着看她的笑话……
师傅,我恨你……
江湖,我恨你……
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叫江湖史门。
说是个江湖门派,但是却并不在江湖上行走,又或者说,他们在行走,但是不与任何江湖人物相交接触,只是自己偷偷地行走。
若说他们与江湖无关却也不然,江湖史门之所以叫做江湖史门,就是因其中这“江湖”二字,江湖史门,记录与江湖有关的历史。
而不与任何人相交,倒并不因为这个门派个性孤僻,只是因为他们是一个记录历史的门派,而记录历史的首要法则就是要真实、公正。
人是难免会被感情所左右,为了保证公平公正的记录,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与任何被记录的人有直接接触,就不会放入任何私人感情。
况且,人非圣贤,江湖又更多是非,史门所记录的东西难免会被一些人所不满,不偷偷地记录,恐怕不但记录不到真正的历史,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虽然对于史门所记录的内容,江湖各门派都知道其真实可靠,但那只是针对别的门派来讲,一旦说起相关自家的内容,就难免微辞。
人都是好面子的,对于不利于自己的记录自然是看不顺眼,即使是有名的正义大侠也不例外。就算大侠不在意,他的弟子和亲人也会很在意,反倒是一些邪派人物,因为并不在意别人的评论,对于史门的存在完全不放在眼中。久而久之,史门一派渐渐被划到了正派与邪派之间十分暧昧的一个角落里,说好听点叫亦正亦邪,其实就是正派不要邪派不屑。
史门尊拜太史公,自承司马姓氏,凡入门派之弟子,皆以继太史公后人为荣,亦秉承太史公所著《史记》之传统,不为权所动,不为利所诱,秉笔直书,兼之简评。
秉笔直书,秉笔直书……
小书看着手中记录着师门守则的羊皮手卷,无力地长叹了口气,感觉头痛欲裂。
江湖史门第一书啊……
自五岁进师门,她就从一个无名的小丐儿变成了司马秉书。
秉书者,秉笔直书也。
这四个字正是史家最精髓之处。
历史是留给后人借鉴的,无论好坏,都应如实记录,但,人性本来就是利己又软弱的,一旦看到不利自己的事情,自然就会去进行销毁。如同当年太史公所受的不公也正是充分代表着人性的弱点。
史门之所以完全退出正史之列,仅游走于江湖间隙,听说就是因为当年太史公的后人在《史记》问世后的避祸之举。
她从小研读《史记》,尤爱人物列传,所以师傅给她的出师之题便是列传。列传者主记人物,与正史中的人物传记不同,列传主记牵动历史的人物事迹,最为生动有趣,既表述了其牵动历史的事件,又不如正史死板又繁琐。
来到白家,是为了完成她的出师题,同时也是因为师傅。
听说当年师傅也曾潜入白家,想要记录上代当家,虽然师傅没有说后来的事,但听师叔说,师傅不光被人揪了出来,还当垃圾一样被丢出了大门,被他视为今生最大的耻辱。
虽然她听师叔说时笑得有点太过开心,但师傅指定白家掌门为题,绝对是对她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