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第十六届新概念获奖者作文精选(B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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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独角戏:远处的季节(1)

想去江南

郑冰秋

我想去江南,很久很久的念想了,以至于一闭上眼,脑子里便全是那旖旎的杏花春雨,弥散着年少的妄想。

可是江南,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地方,幸福到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在其中了,仿若无论用多么抑或清新抑或冶艳的词句都无法描述的,让我不禁联想到戴望舒的雨巷,高拙吾的纸鸢,苏东坡的西子湖,苏曼殊的苏小小。一切都美得那么恰到好处。宛如午后散步之前一刻钟的雨,透着点微醺的味儿,多了嫌湿,少了又嫌不够润。“淡妆浓抹总相宜”,江南的韵致,也便流淌其中了吧。

有时在想,江南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问过无数人,无数人都告诉我江南是一个甜美的可人儿,可不是吗?江南的雨是甜的,菜是甜的,歌声是甜的,连空气也是甜的,它美,美得让人无数次去想,江南是旅人回忆时嘴角一抹甜蜜羞涩的笑,我却是奉之为真理了,连我这对它毫无了解的人,也对它顿生倾慕了呢。

我以为,江南应是一个伟岸的汉子。去年夏天友人从杭州回来,带来了杭州的照片,我却蓦地惊呆了,那浸润了多少骚人墨客的杭州,怎么至于如此繁华了!

却是我误解苏杭了。苏杭虽是秀美,却也不过是它的气质罢了。才华外现,形成气质,才华内敛,形成气韵。苏杭盛满了多少才华,只是气韵饱满,溢了些成为气质的,苏杭如此秀气的外表下,已然是盛不下这些的,才华成了气质,却是这才华的零头,也至于多得让人钦慕不已。

苏杭,他并非一个与世无争的书生,他是有着铮铮铁骨的男儿啊,他重友情讲义气,他也有天下要去闯,甚至梦想着与伦敦纽约比肩屹立于世界之巅啊。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多好啊。有人说,江南,尤其是西湖边的长椅,被多少情侣坐过,但真正能白头到老的又有多少呢?我默然,竟一句也答不出。江南,承载着多少恋人的梦想,却又有多少人,终是负了巫山沧海!有多少女子,手捧茉莉吟着莫离祈求檀郎的归来,也终是渐行渐远了。一切都过去,江南美丽如初。他借走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却是,再不归还了。

我说,我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和江南。多么幸福。

可是江南是属于江南人的。我不是一个江南人,也从未去过江南。他与我,我与他也并非那么刻骨铭心。而江南,也终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纵使某天我走进了江南,看见了青石雨巷风絮满城,听见了细水长流暗香浮动,也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匆匆过客,离开时,什么也留不下,什么也带不走。只是裹着一身烟雨,回到属于我的地方,我爱江南爱得撕心裂肺,却终是一切美丽都付了流转的时光。

江南的俊,俊在他对自己的俊不在乎,淡然得不会随着流年消逝。只安静地栖息在无数少女被禁锢的相思之中。

江南,让人心生遥远却又因此销魂,让所有异乡人都叹惋,似天地间遗忘了时间。

潺潺的不是流通的空气,埋葬着历史疮痍的呼唤。

我不是一个虔诚的旅者,不会一路追随一路呼唤。只苛刻地待着自己。难过的时候会掐自己的左臂,一片青红的指甲印。疼了,便知道原来梦想,还被遗忘在了江南。常莫名的浮躁,我终是不宜去江南的,江南没有暴烈如我的女子,她们都是明媚的,温婉的。

一壶好梦,一盏相思。我与江南,大抵如是而已。

天目

沈佳英

在临安读大学,是久闻天目山名气的。我知道它可以追溯到高考结束那年暑假,因它早被激越唱起,在学校校歌的开头。而我一直却是痴迷这个名字,天目,像是不闻尘埃。

而关于它的形貌,我只是知道它美,却不知道它怎样美。就像那些在心里流传的风景那样,以模糊的姿态在远处孤寂地朝我亮着光,于是说要去,要去。却不知是哪一天。因为我们也是知道,很多盼望常常是会流失于时间,最终留下一段遗憾。

直到那次在去玲珑山的路上听到有人谈起它。我零碎听到“古树”“历史”这些词。当即那串模糊的光在脑海亮堂起来。我想看树,想看年轮在光阴里累积后的模样,想看那不言不语地与岁月和平共处的姿态。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天目山会如此从容不迫地与我的愿望契合。那真是树的海洋。

我知道天目山有树,但不知道有这么多树。我们乘车上山,那一路上,天目山已经默不作声地向我们呈现了它广袤林海的冰山一角。我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山路十八弯”,心中暗叹司机师傅的开车技术,上山公路蜿蜒曲折,徘徊而上,人随着惯性两面摇晃,司机师傅安之若素地打着方向盘,并不理会我们对窗外绝景的赞叹,也不理会我们随着车辆的不停拐弯而发出的尖叫。那平静中,也隐藏一股骄傲吧。

蔚蓝湖泊,绝壁,笔直的大片树木,云海里外的群山,山脚下盒子一样红色屋顶的房屋……一一从车窗外掠过。我往下看,看到一截一截的公路,一段叠着一段,好像我们是垂直爬上来的一样。

就到了一千多米高的山上。接下来是用脚步与眼睛同时感受的旅途。初初一看,满眼都是树,又都是那么老的树,好像满山都是岁月,好像人类的历史都被它们沉默地一丝不苟地承担着。走在木板铺就的路上,一侧便是悬崖峭壁,树还是一棵一棵长着,填补着深深的海拔。只是望见树木之间的空隙,双脚就一阵发软,我胆小如鼠,赶紧挨着里侧走,我害怕被纵身的欲望侵占了头脑,就忍不住消逝于这片时间筑成的山谷。

方知婷婷如盖是什么意思,那棵树根本住不进我的镜头里。我在下面仰望它,我跑到远处将镜头对准它,还是只能框架它的一部分。主干高耸,枝丫四展,遮挡住大片天空,唯缝隙间的天空破碎而湛蓝。

木板路中间,常常也生长着树,我喜欢在路中间迎面撞上一棵树,像撞见修路人的一份慈悲。

我们第一次看到一棵五六人不能环抱的大树时惊讶不已。那枝干坚硬如石,手抚之上木纹却是光滑无刺,如同在岁月里逐渐温柔的心。我不知道它立在这里已多少年,不知道多少暴雨,细雨,风雪,烈日,微风,暖阳,将它刻画成了我面前的样子。不知道它接住过多少目光,又多少次沉默面对,路人如我的喟叹。

而后进入大树王国,一路竟都是胸径如此的大树,只能哑然赞叹。树既多,便出奇观,比如两颗巨树底部已完全长成一体,往上又独自生长,成凹字形。更多的树,在年代里彼此错乱根节,粗大的树根蜿蜒在地,彼此缠绕,已经分不清楚这是哪颗树的根了。

及至终于见到8人才能合抱的大树王,那棵巨大的已枯柳杉树,天目奇树就可见一斑了。

但还不仅仅如此。我们一直以为五世同堂是殿宇或是祭祀场所。但那是世上最老的银杏树!我已经不能辨认出它是银杏树,它的子孙都已经那么老了。那周边二十多枝银杏都是从它的根部萌发,全是它的后代,世世代代,因此才叫五世同堂啊。距今已一万两千年,我撞见了万余年的生命。

我印象最深的是四面峰,我们在一处绝壁上偶然往下一望,那一片层峦叠嶂当即令人尖叫!茫茫林海,山脉在云与阳光中起伏,山脚下的盒状房屋静静点缀着这片翠绿的没有边际的树木。彼时登上那块石头,深谷与山峰,树与人烟放在眼睛里,又像放不进眼睛里,真正感到辽阔的美,深渊的美。才明白三岛会说:美概括了各部分的争执,矛盾和一切的走调,并且君临其上。

往上走到立玉亭,又是一处概览全景的地方,往下望见那么壮阔的无人之境,令人忍不住要大喊。难怪这一路上,我总听到不停有呼喊声。彼时在亭子里休憩,不知怎么想起《大海》,几个人唱了段,好像往事真的可以从此逝,好像从前真的可以因此回。就感受吧此刻。

去天目山之前,我只爬过学校周边的小山,路型简单,也不十分险峻,只要一个劲往上爬就行。但天目山常常要我做选择,天然风景,人文古迹,默然散落,不是一路简单走就能赏尽。如果不是和同学一起去,像我是路痴,恐怕要迷路的。我们几个人兜兜转转,各处风景基本也都看到了,有时候撞上人流,有时候走至人迹稀少的地方。在狮子口那边看到山洞里一尊佛像,眉目慈悲而凄凉,石洞造成穹顶,佛像静卧在这里,眼望苍苍人世,而人迹罕至,拜过佛像,我们亦就此离去。

我走天目的石板路其实走得脚抖。那是真正的古道,前人修建这些路,不知费多大力气,在古道上往上爬自然消耗力气,气喘吁吁,而往下走,我更是胆战心惊,有些石块横截面很窄,我总不敢踩,我还总怕会随着惯性一路滚下去。同学走得比我顺畅的多,我一直是小心翼翼地在拖后腿。就连走一线天我也走得腿软,明明没什么危险,走到中间往上一望,往下一望,我就觉得要一头栽下去了。走完一线天,再往上望望那么长那么陡的台阶,顿时心生豪迈。

我总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那些空落落的古道上偶尔一处照着阳光,美得像一处永恒。我想起少年时曾读过余光中写的话:每当看到绝美的风景,我总是望到绝望才离开。

在开山老殿拜了佛像。看到了一些年代里的字画。我终于看到了尺八!还买了一本赵孟书法的《心经》,据传这作我家乡的书法家,与天目山中锋和尚友情笃深,为其奉书。

至此天色已晚,只能往下走了。又乘车体验了一番“山路十八弯”,尽管疲惫,我依然没放过这个机会再好好地把这条山路风景看一遍。真美。再有机会,真想这条上山公路也自己爬上去。

为了赶上回学校的末班车。只匆匆看了禅源寺。但那真令我震撼。我幼年在寺庙里度过很长时间,后来也看过一些寺庙,寺庙的格局,塑像其实都十分相像。但禅源寺不同,它的宏伟布局,肃穆氛围,非身临其境不能体会。玉琳国师塔我们只走到两层就不得不匆匆而返,但那肃穆慈悲的印象就此在我脑海里。是我从没有过的记忆。

于是辞别天目山。

冬夜

段立文

深秋是属于北京的,比如十一月。城墙边上,法国梧桐叶子渐渐黄了,金色铺满地。赭红色做边框,浅蓝色画底儿,路上行走着低着头眉心里有顺从意味的北京人。此时该郁达夫登场,发一声带有油墨闷骚味的长叹:啊,故都的秋。一声余味,世界在里面婉转一个百年。

那么冬天呢?冬天就不是了。冬天一到,所有带颜色的东西全被框进了photoshop,不断被点击淡化,淡化,从天空、城墙、高楼,到太阳,到回忆,无一不泛出将死的挣扎光芒。夜幕降临,小巷深处路灯昏黄,擦暗了空气,擦进了回忆和王家卫似的长镜头里。姑娘凌晨两点走过巷子,她吐出的烟圈在干冷空气中幻化出不定姿态,如仓促烧焦的结尾青春,慢慢变成小小红点,也没有光了,也没有热了。

在这里。那么多人那么多夜里。向死且生。

我在天桥上吹冷气。我想等我暖和起来就回家去。暮色伸手,将天上拉链重重一拽,“唰——”城市瞬间变了脸。紧接着,在接下来的一秒,一整座城灯火全部亮起。满目灯光细碎闪耀,宛如梦中的钻石项链镶嵌于整片楼宇,于浑浊夜色中勾勒出一栋栋魑魅轮廓。光之瀑飞坠,溅得满城云蒸霞蔚。灯火浩瀚如此,家家户户总有几多悲欢离合,皆是这偌大城市里一枚星钻般的光点。连故事的窗口都找不到。想来让人觉得渺小至无可奈何。

我知晓北京远不如此刻倾城灯火晶莹干净。它只是可以在一秒内把荒凉的华丽演绎成冷酷梦魇,漫长到让人无法醒来。

夜更浓了。此时此刻,回忆被缓缓拉开。

我向你承认我不是北京人。十几岁时莫名对这座城市产生似难割舍的感情,我为自己做了决定我说要送自己来这里。等到高考成绩下来我知道打败我的不是物理而是理科综合。在这场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游戏中不幸的我成了被踩人,因为我在演算纸上算了三遍三位数加减法后无比清晰地知道这小北京城里排名前十的大学都基本上跟我没啥联系了。

在花了两年半时间,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后,我还是打了个包把自己送到这里。带着真正的失魂落魄,带着刻骨的罪有应得,带着枉死的抱负和少年时代曾激荡我心胸的潮起潮落。奔向未来的既知的无聊生活。

北岛说,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FUCK.

天桥上风真大,简直像一巴掌一巴掌抽在脸上。我怎么还是不暖和?不暖起来我怎么回家去。

我的家在一栋略高档小区的地下二层。这里比地下一层的哥们房租更低,环境更幽,但一点都不冷清。到达房间需穿过迷宫般通道,这样便会闻到方便面味油脂酸腐味来不及清除的血腥味以及每个拐角处都有的呛人尿骚味。有时一整天地下迷宫安静如死亡唯气味似有生命的魔鬼猖獗生长。每每想到这一层我会不寒而栗,为这某一刻醒悟过来的巨大不真实。地下室里不仅有人还有虫子,事实上住到这里之前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种不知名字的虫子。比如有一次心血来潮打扫屋子,揭开靠窗一面墙上的塑料布,看见一整面墙的黑色长条状物体,像蜈蚣,头顶上有一撮红毛,不怕人,扭着身子晃动脑袋,随时要抬身给我一口。有一些黏附在塑料布上,另一些失去了塑料布支持,把身体蜷成“C”或“S”,啪啪掉在地上。我立即把塑料布盖上,心里祈祷着大爷们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打扰你们……我只是害怕有一天它们突然发怒在这间阴冷潮湿的地下室里就地将我谋杀。这样我的尸体会迅速和周围的血污味混到一起,消失无痕迹。我竟完全忘记什么是恶心。事实上生活本身已比几条虫子恶心太多。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一定疯了。

池给我打电话时候我和天桥又一次百无聊赖着。既不愿回家,又不愿挪动脚步,就把身子倚着栏杆倾下。头发太短不够那个女子描述过的像风中海藻一样招摇的美感。视线中城市缓缓下潜,灯火在身下汪洋成海,另一片没有光的大海升起于头顶上方。夜好黑,云涌着,像大片大片翻滚波浪。海巫的眼泪。

手机屏亮了。我只看一眼,其实不用看也知道不是他就是薇安。短暂的一秒后我挂掉它。

四年。从初来乍到、少年般青涩,到如今熟悉这里,变成一位老掌柜,生命中浓淡相宜、血泪汗水如浸在酒中,真正懂风情的身边人,明白及时饮取一杯岁月发酵后的香醇苦涩。我永无可能重逢这样一段岁月。就像我永无可能再有这样陪在身边的两人。

池在东四环边开一间小小酒吧。他下午四点开门,营业至凌晨五点半。冬天生意冷清,日子落魄,连乐队都请不起。用24寸旧电视机放老片子,欧洲闷片。酒吧小到不容人放纵,文艺气息浓厚,待久了像艺术片里的清吧。空气是琥珀色的,随处蔓延邂逅与分离。我爱那里午夜打折的威士忌。在吧台上和池对坐。直到鬼佬们离开。地上散乱果皮,垃圾和寂寞。打开烟盒盖子,八块钱的红塔山特醇,对他说,抽完这支。抽完这最后一支烟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