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阁在京都正西的双子山,要想去那里,必须一早出发或前一夜到达。舍道院在安平路,距国开馆不远。想想父亲的一世锋芒和怀中孔聃子的菩提壳,天一觉得很有必要去看一眼。
安平路与通天街相交,车至二者交叉口,天一莫名感觉轻快起来,本来体弱身轻,这一轻快,仿佛悬浮,偶尔颠簸,屁股久久不能落座。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紧抓扶手,以防自己飞出去。
到达舍道院正门,情况稍微好转,稳稳心神,天一掀开门帘,扶着凭栏,正欲下车,一阵龙旋坐地而生,飞速流转,门前被扫了个干净,裹在牌匾上的麻布亦被生生卷走,奇怪的是,天一的车竟一丝未移!
“这里的气象这般诡异?”
天一的双手紧握凭栏,未敢下车。
一阵强光刺来,天一抬头前看,刚才还不觉有何特别的牌匾,此刻竟闪耀光彩、夺人眼球。
“莫非这是阴阳石所铸,稍得日月便灵性大发?”
天一四下张望,舍道院的大门漆黑铮亮、厚重如山,微风习来,一阵强烈的檀香灌人口鼻;巨大的铜栓轻叩饰边,发出‘铮铮’的悦耳声,下方的垫门石则深嵌地表、敦实有力,看的出,他表面泛着黄光,流畅的黑色纹路不知刻的是龙还是凤?门口的天虎、飞狮面目狰狞、高大威猛,犹如丑陋而又忠心的门神,始终虎视眈眈。周围的墙壁都是灰色的,或许年久失修,墙头多有破败,有的地方还长着青草,但仍可谓老而弥坚、轻易不可摧。
这是怎样的舍道院?是世家大院倔犟一生的老头,还是街边拿着金钵的乞丐?为什么叫舍道?莫非在这里,修道的的第一要诀便是要学会舍?
正思量未果,舍道院大门边上的侧门开了。一老生左手提着扫帚,右手拿块麻布,晃晃悠悠地便走了出来,他瞅了瞅牌匾,又看了看天一,显得极为不可思议。
“这麻布是你给揭下来的?”
“不是,刚才一阵坐地龙旋把它给卷下来的。”
“确定不是你施的法阵?”
“我只是碎念未过的凡人,哪里会什么法阵?”
“神奇,这麻布都裹了十年了,风里雨里的还从未掉下来过,怎么你一在就被卷下来了?还落在了我的头上。——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父亲曾在这里修学研道,所以一直想过来看看。”
“难得,十年来,第一次有你这样的少年还惦记着这里。看来,你跟舍道院有缘哪。”
老生心生欣喜,望一眼门楼上铮铮耀眼的镇院之匾,手一扬,便把麻布丢了一边。
“来吧,想看什么,老夫便带你看,一遍不够,改日你再来。老夫再带你看。”
老生很热情,或许他也是长年落寞,难得一个搭话人。如此,天一一来,他自然高兴的很,一高兴,那大门都被他打开,天一不用下车,就可驱车进院。
大门打开的刹那,天一发现,那门的厚度足有一尺,老生只轻轻一拨,那门便扇面旋转、瞬间全开,也不知是门做的轻巧,还是老生功夫了得,会四两拨千金。
一路的奇事很多,天一不想再猜疑。随老生进院,一路走马观花,天一发现,这里的格局式样除了古朴寂寥并没什么特殊之处,甚至没有国开馆的式样新、规模大。
出馆,给他印象最深的只有两处,一处是藏经阁,那里的书品种繁多、年代久远,竹简、锦帛、龟壳、壁石,各种载体汗牛充栋、堆积如山。第二个就是院中心的峰渊池,那池黢黑幽冥、泛着寒光,中心的三眼喷泉喷涌有力、泉水四溢,只是没看到一条鱼,问看门老生,老生说不要说鱼,就是人下去都找不到尸骨,为此,池边建了三层围栏,就是以防草湿脚滑,出了意外。
……
“可以回去了么,廖大公子?”不知何时,钱斗儿藏于门前飞狮下,见天一出现,闪出一头,递过来半冷不热的话。
“你怎么在这里?”
“我都跟你半天了。”
“你跟踪我?”
“算不上,就你这水平,保护你还差不多。”
“那来舍道院的路上都是你捣的鬼?”
“什么鬼?就你这副模样还值得我鼓捣?”
钱斗儿的不屑让天一有些郁闷,他不再搭话,向老生恭敬告别,便驱车离开。
“你要去哪儿?”
天一看都不看她一眼,原道折回,他本想去国开馆看看墨非怎样了。不料,钱斗儿上来便勒住缰绳,一个急停,天一差点跌下去。
“放肆,如此无礼,小心天收了你!”天一不知哪儿来的底气,一声怒吼,刚劲有力,唬的钱斗儿小手一颤,脸色突变,一身的不自在。
“长公主要见你。”钱斗儿的嘴角仍稍稍上扬。
……
回金家的路上,天一预想了N种可能,可无论怎样也没料到,墨将军的亲笔信会被钱斗儿偷了去,昨晚,钱斗儿本想潜入墨园,整蛊墨非,翻开床铺,发现书信,便随手拿走。她知道,若金将军看不到书信,定会让墨非好看。
早上,钱斗儿见长公主时,并未在意囊中书信,长公主发现,钱斗儿乖乖拿出,并说了本意。长公主训斥几声,便拿书信来看,她从未亲拆墨将军的书信,这次,只因金将军不在,而心里亦似有些疑团未解……
“见过长公主。”
“抬起头来。”
天一直视长公主,交汇的刹那,他似乎明白些什么。
“还真有些像,不过,不管你是也好,不是也罢,十四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想必你也知道我家小女金若涵的修为,亦知道她与商尼国伏家大公子伏羲之的纳采通书。”
“小辈知晓,这不仅是两家的喜事,亦是国与国之间的大事。”
“知道就好,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小辈没什么要求,要是有,早让墨非把书信呈给金大将军了。”
“这么说,我家夫君一直不知道?”
“也快知道了,说不定,他的信使现在已到墨家,正跟墨将军打探究竟。”
“你怎么知道?”
“小辈猜测,以金将军文治武功,我等小辈话不遮话,昨晚三言两语怕已露马脚。”
“还真有几分自知之明,——你父亲留给你的遗物可是这个?”长公主不知何时,将金将军的盟誓书拿了手上。
“正是。”
“现在何处?”
“小辈已将它埋在父亲的巨碑之下。”
“有谁见证?”
“无人见证。”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安子岭,但凡拿到盟书,长公主担保,你在京都想怎样就怎样。”
“万一被狍子、恶虫捣碎不见怎么算?”
“那只能怪你命不好。”
“您还嫌我的命不够坏?”
长公主冷笑两声,两眼斜视之余,丝毫不顾忌天一丁点儿感受。又命钱斗儿将油灯点燃,看着盟誓书一缕一缕被烧掉,长公主露出满意的笑靥。
“这样做,金将军知道么?”
“那是我们的家事,不用你费心。”
“要真算起,金将军是我叔叔,您是皇婶,怎么也是一家的事。”
“大言不惭,就凭一封似是而非的盟书,就跟金家攀起亲戚?就算盟书是真,怎么证明你就是瘳将军的后嗣?瘳将军戎马一生、一世英名,从未娶妻纳妾,就算再不济,再不留神,也不可能种下这般弱不禁风的种子。莫非是你投错了胎,长错了位,借了个女儿身来到这世上?”
长公主极尽讽刺挖苦,天一被激的脸色煞白,汗珠都渗了出来。
“有这多疑点,长公主何须对我这般上心?”
“无知,金家做事怎会容得半点差池。”
天一轻叹,不再言语,稍立片刻,见长公主再无问话,便拱手而出。
长公主使个眼色,钱斗儿脚跟脚追了出去。
天一未回头,他抹掉额头的汗水,大步向墨园走去,路上越走越气,越气脸色愈加难看。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隐忍低调,换来的仍是一番刻薄羞辱。堂堂长公主怎会如此断人?脸翻的这般快,话说的这般难听,事儿做的这般绝决,早知如此,那盟誓书所在绝不相告,倒不如拿来对薄一堂,定他个一清二楚。
现在回去取定来不及,不仅如此,能不能出的了京都都是两说。想到此,天一有些头晕,手扶路边鲲鹏巨像,他心中默念:希望父亲在天有灵,派野兽撕之,泥虫噬之,风吹之,雨刷之,任谁晓之不得。
“你——怎么了?”钱斗儿凑过身来,见他停住不走,虚汗直冒,忙递上麻巾。
“何曾见你这般殷勤?”天一转过身,背靠鲲鹏,大口喘气。
“别不识好歹,我可是很少关心人的,更何况你还是个外人。”
“那我应该好好谢谢你喽?”
“谢就不必了,别责怪我就好。——其实我真的只想整下墨非的,不成想捅了这么大娄子。”
“不怪你,你不捅自有别人捅,今天未被捅,明天也会被捅,事情早晚会发生,只是没想到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坏的多。”
“你真是瘳将军的儿子?”
“师傅应该不会骗我。”
“那你的命可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