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幽谷里的芬芳:最受喜爱的精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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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女人的井

◆文/郭骅

前天,我一个好友的姐姐死了,因分娩难产死的。我听后心里一阵发冷。好多事情永远不可能有理由的,天下生孩子的女人多了,而且又是在当代,为什么就偏偏让她遇上呢?当时我脑子里笔直地现出一个字:命。

我是从小就信命的。

小时候总听母亲说:“头上有个老天爷,谁也拗不过的。”母亲没有是非观,她只信命,不干坏事是因为有因果报应,我想这对我很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我以前的一个男友曾说我:“你没有道德感,不过你挺靠得住的。”我问他这怎么讲,他看了我半天突然老爷爷般地撸了一下我的头说:“因为你信命。”我问他信命好不好,他说:“女孩子多多少少都应该信点命。”我问他为什么女孩子多多少少都应该信点命,他俨然一派长辈味道的耐心:

“女孩子信命就意味着信男人。”我立刻推导:“你是说女人的命就是男人了?”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更确切地说是女人把命交给男人。”我当时有点莫名其妙的酸楚,油然而生一种找到了帐篷开始支锅做饭的踏实感,可没多久我们就分手了。

我当他的面只说了句:“这是命。”其实我是想告诉他在他面前我没有坍塌的感觉,我想说我在他面前大脑清醒得让我心寒,可我觉得让他理解可能有点困难,于是我只说了句“这是命”,我想当时他一定觉得我不可救药。我很清楚自己,我知道受过高等教育而又信命的女人其实是很可怕的。他曾说:“跟着感觉走的女人可怕。”我深知我这样的女人却是从骨子里跟着感觉走的。

对于人们反复定义过的人生我自己有个诗意的表达:言情季节的庙会。

你也明白庙会是只能逛不能住的。我们从混沌口步入庙会,慢慢地看得多了听得多了!从混沌中磨砺出一些感觉,一些见解,就像剥一棵洋葱,你满怀信心一片一片往里剥,相信准有一个心儿在等着你,可剥到最后你发现等待你的是一片空白。人生就是这样,用一句吊书袋子的话叫向着虚无前进。

既然没有一个最终可相信的(只有死,可我不愿相信它),那我就只好信命了。我想你现在渐渐明白点了,对我来说命就是无常。

那个男友是很坚定很懂得保护女人的人,他怕我懂得太多,我自己明白我生来就懂了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懂得的事,我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口极深极窄的井,我想说那是一口专门灌溉女人的井,男人是没有的。我曾试着去填满它,废弃它,但一切努力都是徒然。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有一股无常的水涌上来,使我的心泉流出正常渠道,拐到我自己也不愿去的地方。

古今中外的男人都说女人善变,可能这是对那股无常之水的一种通俗的表达罢。

其实男人未见得不无常,只是他们愿意对自己的无常自圆其说,以至有理无据罢了。女人却不。并不是说女人没有自圆其说的天分,而是女人天分太高了,反而对自圆其说绝望。男人用理性发的言振振有词中带着一份让人愉快的蠢相;女人用天性发的言支离破碎中透出一股令人伤心的灵气。男人用理性整理了命运因而远离了命运;女人用天分领悟了命运因而贴近了命运。那么我这样说行吗?

越信命的女人越是纯粹的女人。

那个男友是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他的智商是很高的。但许多智商高的男人悟性却很差。他们把本应呆在无意识里与命运默语的一点混沌的悟性全都开掘成了智慧。也许你能试着理解一下:天分高的女人和有智慧的男人不一定能对话。

那么天分高的女人又能和谁对话呢?想来想去只有自己。绝没有瞧不起男人的意思,我是在内心深处极依赖男人的,深知没有男人的女人是一败涂地的女人。选择自己与自己对话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别无选择。男人是没有那口专门灌溉女人的井的。

我是死瞧不上老跟男人一争高低,老想让男人理解她的女人的。她们瞎子打架似的蛮劲和执着让我既伤心又吃惊,吃惊的是女人中还是有对男人寄予了无限希望并进而为希望奋斗的进取者,伤心的是我恐怕一辈子只有自己和自己说话了。

谁说这是一种大悲哀?在我看来这就是命,最自然不过了。从那口极窄的井里冒出来的水充其量只能让我刹那间激灵一下,使我被生活磨钝了的女人感觉一下子尖锐起来,让我感受到作为女人的一种残缺的美。于是,无论我哪儿受了伤,那股水都能钻出来替我舔舔伤口,让我继续走路。

并不是说女人没有自圆其说的天分,而是女人天分太高了,反而对自圆其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