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动地为她闪开一条道路,让顾卫二人通过。
刚刚走出欢声雷动的人群,凌木措迎头走了上来。他似乎没有看到卫慧两手的鲜血,恭敬地上前,对着卫慧躬身一礼,随即禀告道:“回禀神使大人,您有一位故人来访!”
卫慧一怔,随即展开一个微笑,回头看了看顾之谦,低声道:“难道是周建城到了?他的动作够快啊!”
卫慧如是说着,脚步不停,继续向她的毡帐走去。
呼延灼仍旧住在牙帐之中,牧民们为卫慧重新搭建了一座毡帐,虽然按照卫慧的要求,毡帐建的并不太大,但是,里边被牧民们布置的,可算是整个骏律最最舒适的。
卫慧急急地走到毡帐门口,正欲停下脚步,等着顾之谦上前挑起帐帘,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男人,缓缓从帐篷一侧转了出来。
男人细长的凤眼满是笑意,看到卫慧的表情,就像多年的故友相逢,亲热而熟稔,但是,卫慧却从那层笑意之后,看出了男人眼中闪过的一丝焦灼和憔悴:“多日不见,卫先生可还好啊?”
男人熟稔的笑和问候,却让卫慧记忆中的种种片段,浮现出来。那些完全说不上美好的记忆,本是卫慧心中的一个类似噩梦的存在。那些被卫慧不自觉地压在记忆的箱底,随着见到这个男人,再此冲破封锁,连带着,也让将伴随着那噩梦的种种恐惧,带了出来。
卫慧心中翻腾,脊背上嗖嗖地发冷,脸上却依旧镇定,只有唇角那习惯性的微笑,不知什么时候隐匿了。
顾之谦比卫慧自己更加了解她的内心,自然也感受到了她心中的一切。于是,不等卫慧答话,顾之谦修长俊逸的身影,已经下意识地向前跨了一步,将卫慧遮在了自己身后,然后对着来者拱手略施一礼,淡然道:“不知端王驾到,有失远迎!”
郑凌寰微眯了眼,目光在顾之谦和卫慧二人身上一转,随即对着顾之谦略一抱拳,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久享盛名的冷清圣手,顾之谦顾大公子吧!郑某可是久仰大公子大名啊!没想到,今日能在契单得见,实在是幸事!”
凌木措这时,领着几名侍卫匆匆赶来。看到卫慧没事儿,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却透出浓浓的惭愧。
卫慧温和地对他笑笑,摆摆手,凌木措点点头,率众随在卫慧身后。
那边,两个男人,一个优雅中暗藏霸道,一个温润中深藏机锋,却都互相施礼,寒暄客套半晌。
卫慧默默地站在顾之谦身侧,冷眼注视着两个男人之间的作秀,心里因那些噩梦片段带来的惊悸,也就渐渐消散下去。
先不说此时的卫慧早已非当年那般孱弱,就是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初见这个男人时,虽然那时的她,完全可以算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卫慧却一直可以保持着一份难得的镇静,从容地应对这一切。而最令郑凌寰记忆深刻的,只怕也是当时落魄至极,简直可以媲美乞丐的一个女人,竟然敢于向他发令。
两个男人寒暄完毕,顾之谦又是略一拱手,一脸真诚地对端王郑凌寰道:“端王来此,想必又要事,顾某就不耽误端王了。就此别……”
只是,顾之谦的话根本没说完,就被对面的郑凌寰挥手打断。然后,顾之谦就看着郑凌寰的目光再一次越过他的肩膀,看看他身后的女子,拱手施礼道:“郑某这次来契单,着实有要事在身。”
说着,郑凌寰略顿了顿,目光望着卫慧微笑道:“郑某虽然身在陈国,神使的慈悲之命,却已是如雷贯耳。既然是上神派下来的神使,陈国与契单共在一片天下,上神自然不会只庇佑契单的牧民,而至陈国百姓于不顾。但,神使想必不知道陈国百姓对神使大人的仰慕,日夜都在盼望着神使大人的神驾,降临陈国,让陈国的百姓也能承一些上神的恩泽。故而,郑某亲身到此,就是代替陈国的百姓来拜见神使,同时也冀望能够将神使迎迓到陈国,让陈国百姓沐浴神恩。”
顾之谦心里冷笑一声,正欲答话,就听身后的卫慧开了口,声音里已经毫无惊恐之意:“这一次,恐怕还是要让端王爷失望了。卫慧刚刚来到草原不久,却已经将草原当成了我的第二个家乡。如今,草原刚刚经历了瘟疫的肆虐,牧民们大多身体还极其孱弱,作为一名医者,也因为我刚刚承诺给予他们的守护,端王的美意卫慧心领了,但是,卫慧却着实不能答应端王的邀请。”
其实,此刻卫慧脑海中盘旋的是一句很老的歌词: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豺狼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但是,卫慧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已经不能任性地将这句话说出来。又加之她看到顾之谦与郑凌寰虚与设为,虽然看不透他这样做的原因,却也只好努力地将拒绝地话说的委婉一些,也算是看了顾之谦的面子。
顾之谦对于卫慧下意识地维护,自然感到无比的欣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地对郑凌寰拱手施礼,道:“端王远道而来,想必也是鞍马劳顿。既然到了草原,顾某也就以草原牧民的习俗,邀请尊贵的客人,到顾某的毡包里,喝上一杯酒。”
说着,顾之谦扭头看看身旁的卫慧,卫慧回给他一个微笑,随即对端王道:“是啊,来了草原,我也算是半个主人。若是端王不嫌弃,卫慧也愿意为端王煮上一壶奶茶。”
本来听得卫慧拒绝的郑凌寰,心里还在合计着,如何找借口再次接近卫慧,如今听得顾之谦和卫慧主动邀请,就好像给打瞌睡的人送上了一个枕头,哪里有不答应的。于是,三人都不再客套,郑凌寰也只是点点头笑道:“主人盛情,郑某又安敢不从?呵呵……”
“呵呵,端王请!”说着,顾之谦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与顾之谦并肩走进帐篷。
“顾公子、卫先生请!”
既然来到了契单草原,又因为郑凌寰是身份特殊,酒宴自然少不了那些骏律的文武。众人在专为卫慧处理事务建立的大帐中,团团坐定。漂亮的契单少女捧着美酒,壮硕的少年送上了美味儿的烤肉。一时间,杯觥交错,无论真心的还是虚假的笑容和祝酒词,都没有人计较,也不妨碍一碗碗马奶酒如流水般倒进肚中。
既然是为了迎接陈国陈端王设的酒席,众骏律文武倒也知趣儿,在卫慧和顾之谦带了前三杯之后,众人哄然而上,轮流向郑凌寰敬酒。草原汉子嘹亮的祝酒歌声,此起彼伏,竟让郑凌寰不得片刻闲暇。
马奶酒甘冽醇厚,劲头儿却不小,契单草原上所用的酒具又都是大碗,等一圈儿草原汉子敬完酒,郑凌寰早已经不知喝了多少碗。卫慧含笑看着,心里暗暗惊诧,不说马奶酒的酒力,单说这么多酒喝进肚子里,这郑凌寰虽然已是面色酡红,两眼朦胧,却还能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坐姿和微笑应对,这份酒量和镇定,也算着实厉害。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郑凌寰赶紧从酒席上起身,走到卫慧身前,长揖及地,有些口齿不清道:“郑某闻得神使大人慈悲,庇佑于天下苍生。郑某治下之民此时正身处厄海苦难之中,还望神使大人能够广施神恩,救护他们脱离苦海。”
卫慧心里知道,此人终于要说出来此的真实目的了。当着众文武的面儿,她也不好说的太绝对,况且,她也想知道,陈国百姓究竟遭了什么厄运,于是微笑道:“端王不必如此多礼,陈国百姓究竟有什么事,还请端王说得明白些,若是卫慧能够帮上忙,自然不会推辞。”
“孤带檀城几十万百姓,感谢神使的大恩。”说着,又是一个及地长揖,这才直起身,开口陈述,脸上却已是一片戚容:“不论郑某作为,檀城乃至整个陈国的百姓却是与世无争的。却不想,半月前,檀城百姓渐有腹痛者,日日叠加,累积数万。檀城医者诊之,皆道中毒。但遍寻源头不见,及至郑某离开之时,檀城已死近万人,无辜百姓更是家家缟素,户户闻哭。其状惨烈难述。闻得神使在草原广施神恩,郑某这才飞赶而至,寄希望神使大人救上一救,若能让檀城百姓脱离苦厄,郑某愿以……”郑凌寰说的顺口,几乎将重铸金身说出来,幸好及时想起,他祈求的不是神位泥胎,也不需要金身,方才及时改口道:“郑某愿从此听从神使的驱使,再无反悔。”
卫慧对他许的愿倒没怎么注意,因为她完全被郑凌寰描述的檀城百姓的惨状所震惊。半个月时间,中毒数万,万人死亡……很显然,这样大面积的中毒事件,毒源只能有几种:空气,水源,还有市面上流通的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