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我们的兄弟,再将所有的牛羊牲畜留下,我就放了她!”冰冷的刀刃,抵在云娘的颈侧,锋利的刃口之上,一滴猩红的鲜血,缓缓滚落。啪嗒,滚进云娘雪白的衣襟。
“不要,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
铁曾的惊呼响起。
这个女人不论多么美丽,都不足让他舍去了族中的牛羊去换,但是,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他今生唯一的子嗣希望。
铁曾自信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乌托禀告乞勒来袭之时,他没有动容;
看到血腥残酷的厮杀战场之时,他也没有动容;
甚至,当贼首用刀抵着他的咽喉之时,他也还算镇定;
但是,当他看着自己唯一的子嗣的安全受到威胁之时,他却再也坚持不住了,他动容了,甚至胆战心惊地,卑微地开始恳求对方的饶恕。
只要给他留下云娘,给他留下这唯一的子嗣,他可以拿任何东西去换。
格日族的族人们,方才还在想着胜利的欢庆,转眼间,却是这么一种状况。
他们的挨斤和窝克被敌人挟持了。而且,挨斤居然还答应了,用所有的牛羊牲畜来交换他与窝克的生命。
所有的格日族人心中,闪过一刹那的迷茫。没有了牛羊牲畜,他们将要如何生存?
很快,人们愤怒了。
他们不止是因为敌人的残忍狡猾而愤怒,更因为挨斤的贪生怕死,不顾族人的死活而愤怒。
人群中,隐隐地骚动着,泰格握紧手中的刀,就欲上前,却被身旁的一只手拉住。
他转头,看到了乌托同样满是怒火的双眼。
但是,他也看到乌托缓缓地摇了摇头,接着,不动声色地向前靠拢过去。
原本以为一败涂地的乞勒族人,见此情形,开始肆意狂笑。
挟持着铁曾和云娘的两个乞勒人,却全神戒备地,从人群中央,慢慢地向外走来。
格日的族人,悲愤不甘地默默退后,为他们闪开一条道路。
终于,乞勒族的两个匪首押着铁曾和云娘走到了人群之外。
他们离开格日族的族人,足有一箭之地,方才停下脚步,手下略一用力,云娘一声痛呼,让铁曾打了个寒颤。
他急忙哀求:“不要杀她,我这就让人将牛羊、马匹给你们赶过来……”
铁曾的话不曾落下,只听蹄声轰轰,格日的牛羊、马匹,再次如驱赶马匪时一般,狂奔着直冲过去。
乞勒的人,还沉浸着胜利的喜悦之中,还想象着牛羊成群,马匹奔腾的美梦之中,却见,他们梦寐以求的牛羊、马匹就像潮水一般,向他们涌来。
他们欢喜的双眼,蓦地惊恐地瞪大,想要转身逃离,却已是来不及。
肥壮的牛羊,奔腾的骏马,一层层,一浪浪,踏过。
却在牛羊马匹涌过来的刹那,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过,云娘已从马蹄之下被人带起……
她恍恍惚惚,只觉得身在半空,仿如置身云端一般,还未等她从惊恐和诧异中清醒过来,她已经发现,自己落在了奔马之后。
她的对面站立的,是铁曾的女儿--莫日娜!
莫日娜的旁边,是乌托、泰格等一群族中的勇士。再往后,是族中仍旧还活着的人--老人,女人和孩子。
莫日娜眼看着成百上千的牛羊马匹,疯狂地奔涌过去,那十几个方才还狰狞狂笑的乞勒人,就像几片陷入狂涛中的树叶,连一个漩涡也没有荡起,转瞬就被狂奔的马蹄、牛羊踩在了脚下……
她的一颗心就像被那些牛羊、马匹狂踏过一样,痛的几近晕厥。
她嘶吼一声:“爹爹……”
就要冲上前去,却被身后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拉住。
“放开我!放开我!……爹爹……”
任由莫日娜怎么挣扎,那只大手就像铁钳一般,牢牢地禁锢住她,让她不能前进一步。
她挣扎着,看着牛羊、马匹轰隆隆地踏过去,淹没了乞勒人,当然也淹没了她的爹爹--格日的挨斤铁曾。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片刻间,被抽了个干净,再也挣扎不动,只能软软地靠进身后的胸膛,哀哀哭泣。
失魂落魄的莫日娜没有注意到,她挣扎的时候,身后之人忍痛蹙紧了眉头。她也没有注意到,所有的族人,看着铁曾消失在马蹄之下的一幕,只是消弭了眼中的怒火,却没有多少悲哀和伤感。
云娘蓦然感到自己死里逃生,又一次脚踏到了实地,心中的震惊还没缓过来,双腿更是软软的,没有丝毫的力气站起身来。
她嘤咛一声,跌坐在地上,不及喘上几口气,就感到头顶一道冰冷的目光射下来。
仰头,莫日娜愤怒的眼睛,就在她的头顶,冰冷的目光中,夹着刻骨的仇恨和鄙夷:“是你这恶毒女人,害死了我爹爹!”
听着冰冷的指责,从莫日娜的口中吐出。云娘却在一刹那的彷徨恐惧中,迅疾地清醒过来。
她颤巍巍仍旧坐在地上的身体,被莫日娜一吓,惶恐万状地向后仰跌出去,却在这万分惊恐之际,她仍旧不忘伸手护住自己的小腹,哀声泣告:“莫日娜,塔格,我没有害挨斤……挨斤是我孩子的爹爹,我怎么会害他呢?”
狂怒哀绝的莫日娜哪里听得进云娘的泣告,上前一步,手臂高扬,还没有染血的刀已经高高举起……
“不要!求求塔克,不要杀我……我虽然卑贱,但我肚子里还有挨斤的骨肉啊……”云娘双手护着小腹,哀哀地泣求。
族人们见此情景,也都暗暗生出恻隐之心。
莫日娜虽然恼怒父亲的薄情,恼怒父亲的昏聩,更恼怒父亲临死前要将族中所有的牛羊、马匹,来换取自己和云娘的生命……但是,不论再怎么恼,再怎么怒,铁曾毕竟还是她的父亲,她小时候,父亲也曾疼爱她如掌中明珠,也曾手把手教她与弟弟骑马、射箭……
如今,父亲死了,死前还演出了那么让人不齿的一幕,她伤心,更有些茫然。
她恨这个迷惑了父亲的女人,但是,云娘的哀告也让她记起父亲生前对云娘肚子里孩子的重视。她的手举起刀,却难以落下……
但是,若非这个女人,她的父亲,也不会畏死,更不会说出用族人生存换回云娘一条性命的话。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父亲虽然死了,却死的让人轻视。是这个女人毁掉了父亲一生的英雄……
心思一转,莫日娜的怒火又起,她握刀的手,再不停顿,径直用尽全力劈下--
“啊……”
云娘一声惊呼落下,却没有鲜血四溅的惨烈。
莫日娜全力劈下的刀,停在了半空中。--刀刃下,一只纤细白润的手,随意地迎住了刀刃!
“卫慧!”
又是一声惊呼,却不再是云娘。她已经被莫日娜的一刀吓得晕死过去。
但是,这一声惊呼,却让莫日娜心中一颤,疼痛到麻木的心,仿佛被人在伤口上撒了把盐,剧痛裂心。
卫慧没有理会惊呼的乌托,她的双眼平静无波地望着莫日娜,淡然道:“云娘有错,但错不至死。况且,她肚子里还有孩子。孩子更是没有任何罪过!”
所有格日族的族人,无不浑身湿透,更有许多人血染衣襟,甚至伤痕累累,卫慧的一身白衣,也是滴着雨水,头发也被雨水浇透,贴附在鬓角,但是,她却对这些浑不在意。面对莫日娜的狂怒,面对锋利的刀刃,她的眼神净澈无波,她的眉头连皱都没皱一下,只是徒手,握住了刀刃,衣袂飘飘,神情淡然,仿佛她只是随手拈起了一片落花……
莫日娜本来还有些犹豫,但面对卫慧的淡然,她的怒火却再一次高涨,或者说,卫慧的淡然平静,在她看来,那都是卫慧对她的鄙夷和嘲弄。
莫日娜恼羞成怒。
她用力地想要抽回手中的刀,刀锋划过卫慧的手掌,殷红的鲜血,顺着卫慧的手腕,流了下来。但是,她没有松手。
“不要伤了卫慧!”一声略带嘶哑的高呼在莫日娜身后传来。
她没有回头,心痛却更甚了一分。
一个并不算强健的身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伸手与卫慧一起,托住了莫日娜的刀刃。
卫慧眼波一闪,眼底闪过一丝感动。她对着卓力格图微笑着摇摇头,手指用力,莫日娜的刀只是抽出了一段,却再也抽不动分毫。
“眼下,不是你肆意发泄怒火的时候。”卫慧的神情仍旧淡然不变,但是她的话说出来,却带着毋庸质疑的坚决。“你回头看看,格日还有许多受伤的族人,还有许多被雨水侵袭过的老人和孩子。他们为了格日部族的存亡牺牲流血,此时,我们要做的是首先让逝者安息,为伤者疗伤。”
话音落下,卫慧手指略一用力,莫日娜的钢刀咯嘣一声,断成几截。
莫日娜惊惧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呆呆地忘记了动作,更忘记了自己先前的怒火。
她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温柔地低下头,执起卓力格图的手掌,柔声道:“傻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流血也要流的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