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天气迁徙,毗迦的作用还不明显,但每逢遭遇这样恶劣的气候,毗迦的经验和智慧,就被凸现出来。有了毗迦的指引,部族才不至于在恶劣的天气中,成为迷途的羔羊。
雨势如浇,毗迦枯瘦的身体,似乎已经支撑不住狂风暴雨的冲击,佝偻下去,低低地伏在了马背上。
乌托心里闪过一丝担忧。但他没有说什么。他见过了许多次毗迦带领族人历经风雨,每一次毗迦都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每一次毗迦都会为族人安全地指引着前进地方向。这样的情形,毗迦绝对不会退缩。
乌托挺直了脊背,正面风雨。他相信,有这样的老人指引,部族一定会安全到达乞勒。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某一处也闪过一丝愤怒。那位高居挨斤之位的男人,此时却一心守护着他的爱妾。不管族人的死活。
透过如织的雨幕,乌托终于看到了山口隐约的暗影。他的心底也止不住一片欣喜。再坚持几十里,再坚持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够到达乞勒部族的营地了。
身下的马匹无法奔跑,只能像老牛一样缓缓慢行。
乌托看着伏在马背上,却毅力如铁的老人,心中也放松了许多。
突然,一直匍匐的毗迦突然直起身来,屏息凝神,核桃皮般皱纹横生的脸上,一双睿智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
乌托也是心中一凛,随着毗迦的目光向前望去。
风雨轰鸣中,隐隐地马蹄声传来。
因为草原被雨水浸湿,马匹奔跑起来,几乎发不出多少声音。能够听到马蹄声,说明来者已经近到眼前。
乌托一带缰绳,将毗迦护在身侧,他的手,已经握住腰侧的刀柄,同时,挥动手臂,向身后的族人示警,全族停止前进……
马蹄声更近,雨幕中,数十骑人马,迎面奔来。
乌托心下悚然,想不起,山口之后,临近乞勒营地,难道还会有马匪出没?
他还未想明白,那数十骑人马,却在他们近前放慢了速度。迎首一人高声喊道:“是格日的兄弟么?沃力哥挨斤派我们来欢迎你们来了!”
沃力哥挨斤是乞勒的首领,那么这些人也是乞勒的牧人了?他们是来迎接格日的?
乌托心里疑惑一闪,总觉得其中有些难以说不出的诡异。毗迦也仍旧挺直着脊背,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
但是,不等乌托和毗迦做出决定,在他们身后蓦然响起一个欢呼声:“乞勒的兄弟来迎接我们了。我们到乞勒啦……”
喊声一起,族人们皆是一片欢喜。欢呼呐喊声不断。整个部族的人,似乎都已经看到了暖暖的奶茶,熊熊的火光……
对面的数十骑见此情景,缓缓纵马,向格日的队伍靠拢过来……
乌托耳中听着族人的欢呼,心中一时有些迷茫。难道说,他被马匪吓得胆怯了,有些疑神疑鬼?
他略一沉吟的片刻,对面数十骑已近到身旁。
为首那人又大声呼喝道:“乞勒人已经升起了篝火,烧滚了奶茶,就等格日的兄弟姐妹们到来了……”
这人声音奇大,虽在风雨中,却仍然传的极远,就连身在队伍最末的车队也听得清楚。
卓力格图神情一震,欢喜地呼叫一声:“到乞勒了!”
卫慧却暗暗皱了皱眉头,这样的天气,她怎么总觉得,那些冒雨前来迎接的人,有些不可思议呢?
难道说,草原部族之间,还有这样深厚的情谊?
卫慧这里疑惑的刹那,前头的数十骑乞勒人马,已逐渐走到部族队伍的两侧,乌托凝目望向身边这个兄弟,突然,他看到此人的目光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他的心中一凛,顿时警钟大作。
格日年年经过乞勒,什么时候见过乞勒族人亲迎?更何况,今日这种天气,还有,今年草原各部族的牛羊冻死冻伤无数,各部的生计都成问题……
乌托心思转动之下,手里的刀再次握紧,他神情凛然地望着那个为首之人,大声道:“乞勒挨斤的厚意,格日感激不尽。风雨之中,道路难行,还望兄弟能够为我们前头带路……”
那人端坐于马背之上,对如泼的大雨,浑然不惧,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们,给格日的兄弟姐妹们带路!”
话音落,男人身形突变。手臂伸展如电,刀光划破雨帘,直劈乌托身旁的毗迦……
话音未落,刀刃已至,惊变遽生肘腋。
如此骤变,即使乌托心有防备,也难以反映。他奋力挥刀格挡的同时,心中明了,今日这些人前来,非但不是友好的迎接,反而是来灭族的。
草原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部族之间厮杀,挨斤可杀,牲畜可抢,但一族的毗迦却一般很少伤害。
此人第一刀砍得就是毗迦,想必今日之事,就没想放过格日族的一个人。
风啸雨狂,前边已是杀成一片,后边的族人却仍是一无所知。他们有些心焦地停在雨中,心中纳闷儿,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不快些去往乞勒,在这里等什么啊?
队伍两侧看守牛羊马匹的泰格等人,也是心中疑惑,泰格回身和苏特商量几句,转身打马向前头奔去。
乌托终是没能挡住对方砍向毗迦的一刀,他眼睁睁地看着毗迦被那人一刀从头劈成两片,鲜血喷涌处,尸体已经跌落到了马下。
乌托两眼赤红,几欲冒出火来,手中的刀半途横扫,直取那人的腰腹。
那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着势如疯虎的乌托,身体并不躲闪,反刀斜削……
乌托一惊,他这一刀如果扫过去,只怕自己的刀锋未到,手臂却已被人斩了去。
刀式一变再变,乌托抽刀再砍……
他连续劈下数刀,却无一刀能够沾到对方一片衣角……
他暗暗心惊。这些人的刀法极其娴熟,绝非普通牧民可比。
身旁的惨呼声,接连响起,他无暇回头,却也知道,族人们正被一个个杀害……
乌托心中怒火熊熊,却感到越来越绝望……
难道,这一次,真的要格日灭族不成?
乌托此时心中已是明白,今日,参与这场截杀之人,论凶残、论刀法,都更甚于昨晚的马贼,加之,因为天气的缘故,族人首尾不能相顾,雨幕雨声都极好地掩饰了这边的厮杀之声,后边的族人根本不知道这边的残杀。
而,面对这样凶残的袭击,格日族人再彪悍再勇敢,单打独斗都不可能取胜。
乌托心里计较已定,看对方锋利的刀刃,劈裂了雨幕,直取乌托的面门。若是砍实,乌托的头颅乃至身体,当要劈成两片,就如毗迦一般。
乌托右手挥刀一荡,左手一带马缰,双腿用力一夹垮下之马,马儿一声嘶鸣,向队伍后方急蹿而去。但是,那人的刀毕竟凶猛强悍,乌托调转马头的刹那,那人的刀势虽然被乌托一荡,却仍旧落了下来,乌托只觉得左臂一震,随即被雨水浇透的冰冷身体一热……
他顾不上理会几乎被砍掉的臂膀,打马狂奔……
身后那人嚣张地狂笑,传来。
泰格此时也正赶往队前,猛地看到雨幕里冲出一匹马,马上之人满身满脸的鲜血,和着雨水,宛如一个血人儿一般。泰格心中一惊,还未等近前,那血人高声大吼道:“泰格,前边遇袭,快召集兄弟们,一起御敌!”
“乌托?”这声吼传来,泰格方才认出,对面奔来的血人居然是他族里最沉稳勇敢地兄弟!
“快!你去右侧,我去左侧!”
乌托又是一声大吼,泰格心中惊凛夹着汹涌的怒火,只想冲到前头,为乌托报仇,但一直以来,他对乌托都是信任地。乌托之言,他不能不听。
泰格一咬牙,转回马头,疾跑而去。
格日部族的迁徙队伍,第一部分是帐篷辎重,中间是挨斤的大车和骑马的族人,最后是老弱的车队。队伍两侧则是牲畜。
这样的队伍排列,本是为了扎营方便,如今却成了一个致命的要点。隔着辎重,又有风雨掩护,后边的人很难察觉到前边的情况。
乌托与泰格一遇之后,乌托则从族人的队伍之中横插过去,队伍中,还有挨斤,还有挨斤的二十多名护卫。如今,只有将所有的男人聚集到一起,全力抗敌,方才有可能避免部族的灭亡。
一边冲入尚在等待迟疑的族人队伍,乌托一边大喊:“乞勒遇袭,女人孩子抱成一团,男人们外围抗敌!”
风雨声中,他的嘶喊传不了多远,甚至显得有些无力和苍白,但族人们毕竟一个个调动起来。
女人和孩子们聚拢到中心,男人们则拿起武器,向四周分散开来。
乌托冲到挨斤的大车近旁,对着那护卫环绕的大车大喊:“禀报挨斤,乞勒来袭!”
挨斤的大车上,猛地掀开车帘,莫日娜的脸从车帘后露了出来。
她有些惊恐地望着满身浴血的乌托,惊声道:“乌托,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