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从这个女子身上,感到一种自然挥发出来的傲然不可侵犯的高贵。
两人目光相对,卫慧此次不再回避,坦然地望过去。
片刻,辉格率先移开目光,淡然道:“萨娅,请你给挨斤带个话,就说辉格明日一早就把药给额尼送过去。”
毡帐外窸窸窣窣几声,听得那个引卫慧前来的少女低声应了,急急地走了。
卫慧刚才进帐,还以为那少女是辉格的侍女,虽然知道她一直站在帐外,却也并没在意。但如今看来,那少女该是挨斤铁曾身边的人。那么,她装病一事……
卫慧暗暗有些担心。不知怎么的,卫慧的大脑中,蓦地蹿上来一个词--杀人灭口!
这个念头一出,就连她自己都是吃了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居然也很自然地冒出这等想法了?
她听着那少女的脚步声湮没在夜色之中,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那辉格自己坐在毡毯之上,喝着奶茶,手里握着一张陈旧的羊皮卷,细细地读着,却不再理会她。
卫慧默默地站了片刻,心中惦念霁朗,却不敢妄动。
又是半晌过去,辉格终于从那羊皮卷上抬起头来,抬眼望望卫慧,目光有一刹那的迷惑。
卫慧等了半晌,见他动作,也不急于询问,也是平静坦然地望过去。
辉格眼中的迷茫一闪而散,看了卫慧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一些你们大楚人的习惯。你也不必拘谨,我还要看书,你自行先洗漱休息吧!”
卫慧望望这个虽然颇大的毡帐,却只在辉格左近处,用几张毛皮铺成的类似地铺之类的东西,心里不由迟疑。
他让她自行休息,难道,让她与这个不知什么馅儿的巫医睡在一个帐子里?而且,看情况,还似乎只是在一个地铺上?
卫慧的迟疑,辉格似乎并没有留意,说完那句话,就再次将头埋进了羊皮卷中。
卫慧稍等了片刻,暗想自己有青龙傍身,自保不虞,而且,跟在这名巫医身旁,似乎还可避免许多的麻烦。当然,前提是,这个巫医不找她的麻烦。
卫慧在现代去过内蒙,也睡过蒙古包,但此时的毡帐与那蒙古包虽然外形相仿,内里的物件却是天地之别。她的目光在毡帐中转了几转,居然没有看到他所说的洗漱的地方。反正脸上的脏污本也是为了伪装涂上地,她也不急于除去,索性平静地找了一块毯子,裹在身上,靠在一个大箱子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卫慧张开眼睛,帐中的蜡烛已经熄了。朦朦胧胧的光,从毡帐的门帘缝隙里钻进来。
她睁开眼睛的同时,已经知道,毡帐中再没有别人。那名巫医辉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卫慧缓缓地坐起身来,身上的毯子滑落,她才发现,除了自己裹得那条毛毯,她身上又盖了一块柔软温暖的毛皮。
卫慧心下暗暗吃惊,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连辉格给自己盖毛皮也没有察觉。如若他想要危及自己生命,只怕也早已经得手了。
但是,转念,卫慧又有些释然。这辉格虽然孤僻怪异,对她却似乎并没什么恶意。这也可能是青龙任由他近身,不予防备的原因。
经过这一夜好眠,连续几个昼夜奔波的疲累,俱都消散。卫慧神情气爽地起身,转身,望着从毯子里滚出来的一团东西,心中一热,两眼也是一阵酸涩。
她俯身捡起那团用阔大的叶子包裹着的东西,一股熟悉的烤肉香味儿,隐隐钻进鼻孔。
刚才,还暗暗诧异自己和青龙都毫无防备,原来,近身之人,本就是自己和青龙都不会防范的烈!
就看到毡帐门口,放着一只盛着水的铜盆、水杯之物。显然是洗漱所用。卫慧也不客气,好好地洗干净了手脸。
端着一盆污水从毡帐走出来,旭日暖暖的薄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泛起一层黄晕。
卫慧走了几个毡帐,寻了块空地,把水倒了,这才拎着铜盆往回走去。
牧民们已经起身,小孩子在毡帐间跑来窜去,大人们正在各自的毡帐中吃着早餐,一个个毡包里,透出浓郁的羊膻气和浓浓的奶茶香味儿。
卫慧低头,默默地走着。
突然一道黑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卫慧并不惊慌,她缓缓地抬起头--
黑色的皮靴,暗褐色的长袍,精瘦却不失力量的腰身,然后是宽阔的肩膀,随后,卫慧就看到了那张古铜色,两腮微微泛红的面庞。还有那一双微眯的细眼……
卫慧略一凝目,已经认出,这个少年就是急迫中,一刀砍掉巴塔手臂的斯琴!
卫慧有些意外。
她自然想过,自己的生活不会一直像昨晚一般平静。但她想过会找她的人可能是那个莫日娜,也可能是乌托,却绝对没有想到,首先来找她的居然是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斯琴。
直到这个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她竟然发现,自己对他除了那冷厉果决的一刀之外,竟然再无什么印象。
这样一个善于隐匿自己的少年,让她微微有些不安。
卫慧心思急转下,顺下眼睛,略略侧身,对着斯琴点点头,抬脚就想绕过他,离开。
但是,斯琴却是侧跨出一步,再次挡在了卫慧的身前。
此时,卫慧想自我安慰是偶遇,也是不能了。
她抬起头,望向这个极其深沉的少年,平静道:“你有什么事么?”
斯琴的嘴角微弯,挑起一个轻蔑戏谑的微笑,眯着眼睛打量着卫慧道:“早就觉得你与那些女人不同,想不到洗干净了,居然这么美丽!要是让莫日娜看到,只怕更要嫉妒的发狂了!”
斯琴的话,看似与卫慧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卫慧也不着恼,此时,她反而镇定下来,淡淡地回应:“谢谢你的赞美。”
斯琴眉梢一挑,绕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宛若新生的女人,嘴角那抹讥诮的微笑仍旧若隐若无,“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乌托没有将你留下,反而是辉格将你要了去么?”
卫慧很自然地摇摇头:“我被掳到这里,只要能够活命已是万幸。对那些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不知是卫慧不卑的态度激怒了斯琴,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脸上的笑容倏忽而逝,面色一冷,轻哼一声,道:“辉格虽然是从汗帐来的大巫医,但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你的长久。你若是知道,莫日娜此时正算计着如何杀了你,你只怕就不会说没兴趣了。”
卫慧听了此话,并没有如斯琴所想,露出恐惧,反而,淡然地对他微微一笑,平静道:“多谢你的提醒。”
其实,如今的卫慧,早已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懵懂女子。她在莫日娜执意要杀掉所有的孩子之时,心里已经有种预感,那个女人其实针对的并不是孩子。
如今,听了斯琴的话,不过是将她心中的猜测证实了而已。
这个斯琴此次前来,面色虽然不屑,但却是想着拉拢她。只是,卫慧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斯琴对她伸出橄榄枝?难道,她那个简单的外伤清创,居然能够有这么大的作用?
不过,卫慧也不会主动地询问。她对这个少年了解的太少,或者说,她对这个部落,乃至契单草原都了解的太少。这种情况下,她似乎不说话,少说话才是真理。
斯琴的脸色变了几变,终是挪开身子,给卫慧让出了路。
就在卫慧与这阴鸷的少年擦身而过之时,她听到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
“小心辉格!”
卫慧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更没有停留。
这个斯琴与她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卫慧想不通他为什么来找她,更想不通,他为何出言警告。而且,他口中警告她小心的不是她暗暗防备的莫日娜,也不是铁曾,居然是目前卫慧名义上的主人--巫医辉格!
卫慧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企图要从自己几天来的所闻所见中,将这层层疑惑剥解开来,但是,思虑许久,心中却仍旧是疑团重重。
太阳渐渐升起来。草原上笼罩的一层薄雾渐渐退去,透过一座座毡包,可以看到莽莽的草原上,一层嫩嫩的新绿,直铺到天际。
牧民们已经吃罢早餐,男男女女地走从毡包里走了出来,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卫慧很平静地走着,不倨不傲,迎面遇到一些牧民,都暗暗地打量着她,却没有人与她招呼。她在回到辉格毡帐之前,还遇到了泰格几人。让卫慧有些诧异地是,泰格虽然也没有多少热情,却带头向她点头致意。几个彪形大汉看向卫慧的眼神中,居然还有一丝丝敬佩。这让卫慧有些感叹,虽然这些契单人凶狠彪悍,却也不失淳朴。
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之时,卫慧自己都感到震惊。
若是在现代,她听到杀人犯心里想的只怕就是十恶不赦、绳之以法之类,也只会盼着警察尽快将他们逮捕,以保护社会的安宁。绝对不会将‘淳朴’二字与杀人犯联想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