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突然从大月回来,他们都说在大月时还未曾察觉自己有病,只是一路辛苦,不曾想,近乡之时,居然才发现自己也染了病回来。此事不能去外边寻求医生,村子里虽然有位老者略通医术,对这等恶疾,却是无法可施。这么一来,眼下着实没有比留下卫慧更好的办法了。
几位老者互相对望几眼,都在别人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为首的老者略一思忖,无奈地点头:“卫先生医术精湛,仁慈悲悯,能够施以圣手医治,实在是小庄天大的造化。但,因此事事关小庄老少百二十口生死,我倚老卖老,还有句话不得不说。”
卫慧心里大致也猜到老人要说什么,却仍旧点点头道:“老先生有话请说。”
面对卫慧的平静和坦然,老者的一张老脸也有些赧然。他略略一顿,仍旧开口道,“卫先生,方才见夫人的夫君离开,还望夫人能够将他唤回……这,也是为了村里百十口人的性命,还望卫先生不要见怪。”
卫慧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是隐隐有些生气。
她不知这些人怎么这么冥顽不化,她都不计个人生死,主动要求留下来帮他们治疗瘟疫,他们居然还担心她会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
她见过自私的,还没见过自私到这种程度的。
不过,心中的怒气只是一转,卫慧转眼看到聚集在院子里的老老少少,那一张张看上去就有些营养不良的脸,那一双双有些茫然,却不乏善良的眼睛,她心中的怒气,就在无形中消弭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人,之所以如此,也只不过求个自保而已。自己身为医生,怎么在这个时候,还顾得计较这些。
卫慧心思转圜,已经想通了。况且,她只是让烈看好霁朗和小舞,并没打算过让他离开,自然也与老者的要求不存在什么冲突。
卫慧淡定地点点头,正色道:“老先生请放心。方才,我仅仅是让我的朋友到小舞家里将我的药箱取来,并没有打算让他离开,况且,所必需的药物,这里想必不全,还需让他去购买回来。”
老人听卫慧开头一句,明显地放松了神情,但听到卫慧说道还要烈离开购药,脸色又再次有些凝重。
卫慧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察言观色,知道他还有些不太相信,脸色不由得也有些不渝,也知道,此时要将话都说明白,让这几个老人都认可了,方不致于,在治疗中再出什么差错。
再次开口,卫慧的神色就没有了先前的谦卑和和蔼,脸色一正,声音略冷道:“老先生,想必你也知道,屋子里的人带回来的是什么病,你们既然将全村人都召集到这里,难道,不知道,从此刻起,他们谁也不能随意到处行动了么?当然,出去买药更是不行。”
卫慧这几句话,声色俱厉,神情凝重,她自己倒没觉得怎样,在场之人,却无一不瞬间动容。
特别是那些在院子里聚集的妇孺,被人叫到这里,根本没弄明白事态的严重,此刻听得卫慧此言,纷纷色变。都脸色惊惧地望向几位老者,一道道眼神中,虽然不至于用利刃形容,却满是绝望和愤怒。让几位老者登时成了众矢之的,身体也没有先前的挺直,其中两个甚至将身子努力地佝偻着,像是要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一般。
那位为首的老人,目光闪烁,也不敢正视众人灼灼的目光,神情尴尬地咳嗽几声,这才强撑着对卫慧拱手道:“卫先生,我等也是为了全村老幼……嗯,方才言语多有得罪,还请您多多包涵。”
卫慧心里着实不喜这几个老不休,但此时却也只能摆摆手,镇定道:“如今,你们已经将全村聚集到此,说什么也是晚了。我既然留下来为你们治病,接下来,只要与治病有关的事情,还需要大家的配合。不然,卫慧即使千手千足,也无法保证让大家度过这次劫难。”
村里每个家庭,都有人在大月行商,一年多无人回还,都心焦难耐,此时听到有人从大月回来,当然都在第一时间赶过来,想要询问自己亲人的情况,固然是自愿。但是,没将情况及时说明,致使男女老幼齐齐聚集在这瘟疫病人的院子里,几位老者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几个老者,此时也知晓了先前处理的过于激进,想要挽回已是不能。但治疗瘟疫,还要全力仰仗这位被整个济州都传为神医的卫先生,当然不能不完全答应。
为首的老者郑重地点点头,神色也同样郑重道:“承蒙卫先生大义,小老儿与全庄老幼皆仰仗先生圣手施救。自此,定当唯先生所言,请先生放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卫慧就不客气了。”卫慧点点头,目光再次在院子里的众人说身上掠过,轻声一叹道,“请老先生,让这些妇孺回家,但是所有的人,都不得随意出庄。”
“所有的人,从这里出去,都将身上的衣物清洗、煮过。洗澡、洗头,并且,从此后,不得饮用生水,不得随意大小便。特别是看顾好孩子,不要让他们吃不干净的东西,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干净手……”
“我会定期给你们送过去防治的汤药。你们需按时服用……”
卫慧一条条说着,众人都是凝神静听。几位老者更是听一句应一下,神情恭敬至极。
待得卫慧说完,门口又传来烈的声音:“药箱拿来了。”
卫慧对老者点点头:“请老先生先让这些妇孺回家。这里,只需要留下几个接触过病人的人即可。”
说完,也不等老者回答,转身走向大门口,隔着院门,接过烈递进来的医药箱,对着烈,报以一个歉然的微笑道:“这次,我任性,连累你了。”
烈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块荷叶包裹的熟肉,递给卫慧道:“我会看好孩子,你自己多保重。”
卫慧点点头。
烈又道:“你需要住在这里么?”
卫慧略一思考,点头道:“是。你在外边,还有许多事要你做……”
卫慧一边说,烈一边默默记忆。待得卫慧说完,他又从头重复一边,见卫慧点头,方才平静道:“外边的事,你放心。自己多加小心。”
接下来的一切,紧张而有序。
妇孺和所有没接触过病人的村民,都回了自己的家。烈按照卫慧的嘱咐,连夜赶去最近的集市,购回了所需的药品。
卫慧察看了病人的病情,心中略安。
这一次,一共从大月回来十一人。其中一名病重,两名已经开始吐泻,另有两名刚刚开始有感觉。卫慧将这十一人完全隔离,就让六名没有发病的人,临时充当起了护理人员。
清理病人的衣物、身体,妥善处理他们的呕吐排泄物。采药,熬药……
卫慧几乎连续两个昼夜没有歇息一刻。
终于,第三天,感觉不舒服的两个人,都控制住了,没有继续发展。病情最重的那个病人,也没有继续恶化,而且,吐泻的间隔时间,也在逐步地延长。
卫慧看着略略有了一点儿颜色的病人脸庞,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柔声安慰病人几句,从临时的隔离病房里走了出来。
卫慧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跨出房门,明亮的阳光晃得她一阵眼花,她下意识地抬起手,遮在前额上,抬眼眺望。
透过蜿蜒的篱笆墙,可以看到碧蓝如洗的蓝天下,花红柳绿,阳光明媚,空气清新,鸟声啁啾。
若不是身在此处,谁也无法将这么美好的春色和这个如画的小山村,与瘟疫和死亡联系到一起。
幸好,她恰好从兴城逃亡到此,幸好,那日他们去狩猎,没有立即离开。
卫慧轻轻地甩甩头,抛开这些感慨,走到灶间,察看了几个护理熬制的汤药。身体极度疲惫的她,交待几句,就来到院子里的大树下,依靠休憩。
靠着大树坐下来,卫慧才感觉整个身体似乎都瘫软了一般。她凝神闭目,心中不自觉地就想起竹叟留下的那本心诀,心随意动,气随心转,不只不觉间,她就走入收神摄心,心神合一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卫慧只觉得,体内的气息运行越来越快,越来越明显。从开始的丝丝缕缕,慢慢地渐如溪流,她只觉得,随着体内气息的运转,她身上的疲惫,渐渐消散。
她心中喜悦,更是驱动气息在体内运转。
正觉得体轻神泰之时,她突然发现,气息每次在体内运行之中,似乎总是在某一处,有些滞涩,她只当是自己初始修炼,气息运行还不顺畅之故,也没有太在意,仍旧继续调息运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卫慧收势起身,竟然感到两昼夜没有休息的疲倦一扫而空,相反,整个人都感到精力充沛。
她心知乃心诀之功,欣喜的同时,对竹叟的馈赠,更是暗暗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