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夜风，沁凉潮湿的空气，冰凉沁骨，让人没来由地从骨子里泛出一股寒意。天地间的万物，仿佛都陷入了沉睡，日头下叮咚作响的山泉，飞腾啼叫的鸟儿，似乎都停歇了疲惫的身体。甚至连草丛中的小虫，也仿佛不忍心打搅了这一片难得的宁静，罕见地没有卖弄它们自以为动听的歌声。
突然，在这一片宁静安详的雾霭中，窜起一簇火光，随即，火光晃动了一下，瞬间一黯之后，火苗骤然间又燃烧起来。橙红色的火焰，在夜色中跳跃着，燃烧着。
火堆上用树枝架着一只剥了皮的看不出所以然的小动物，火苗窜动着、****着，不时有油滴落进火中，发出一声刺啦啦的响，随之而来，就是四散开来的特异焦糊的香气。
卫慧默默地靠左在火堆旁的树下，她怀里的霁朗已经睡着了。她瓷白的几无血色的脸庞，在火苗的映照下，被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光芒，让她平静无波的脸庞，似乎突然间神圣庄严起来，就像度了金身的某一位悲天悯人的菩萨。
烈就坐在火堆的对面，他手里捏着一柄匕首，一边翻动着正在烧烤的猎物，一边用匕首将正在炽烤的猎物划上一道道口子，中间还手脚利索地给猎物撒上盐巴等简单的调味料……
香气渐渐浓郁起来。
一支烤的焦黄流油的腿肉，递到了卫慧的面前。
“谢谢。”卫慧接过肉，习惯地道谢。
烈摇摇头，接过霁朗，在卫慧不远处坐下。
卫慧撕下一片片烤肉，喂给手腕上的青龙和脚旁的阿黄。
烈看着沉默的卫慧，眼底滑过一抹心痛。
曾经初见时，她狼狈的就像从山野里走出来的乞儿，但那时，她的身上，总洋溢着一股看不见却让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和坚强。如今，她的坚强依旧，但是周身却笼罩了一层忧伤和迷茫。
他突然有些恨自己，除了能够保护她的生命之外，似乎不能为她遮挡其他的任何伤害。
半晌，烈看看没吃几口的卫慧，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想过去哪里么？”
“……”卫慧抬起茫然地目光，似乎毫无焦距地看向身旁这个灰衣男子，摇了摇头。
这个看似落后的世界，却有太多的阴谋和算计。随着黎澈和凤眠身份的恢复，还有随着瘟疫而来的斗争和纠葛，卫慧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与她原来熟悉的一切，有那么多的不同。在原来的世界，她只需要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可以过的祥和而安乐……但是，这里不行……
她此刻仿佛站在一片迷雾之中，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何处是归处……
“现在你不用想的太多。既然离开了，就把那些都抛开吧！”
烈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卫慧似乎突然间看清了一切缘由过往。
她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医生。那些皇家恩怨，家国爱恨，与她的世界都太遥远。她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带着霁朗快活地活下去，就好。
“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大楚。”卫慧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两眼中灼灼闪耀着坚毅自信的光芒。
烈心头一动，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望着卫慧的眼神也不复往日的冷漠，而是从眼底深处泛上一丝丝柔和。
卫慧仿佛已经看到花香馥郁的山谷，流淌的小溪旁，霁朗与阿黄在欢笑嬉闹……
她的抱过霁朗，含笑俯视着霁朗安静的睡颜，自言自语道：“我们要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阴谋和算计的地方……”
烈愣了一愣，脸上的一丝柔情，眨眼消失。
没有战争的地方好找，整个大楚也不过只有济州和随州临近大战，其他的州县虽然不能说富乐安康，至少没有大的纷乱和战火。但是，这没有阴谋和算计的地方……真的有这种地方么？
一喜一忧，两人沉默良久，直到卫慧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
烈的沉默，让她明白了自己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莫说这个世界，就是现代社会，又有哪里没有阴谋和算计？
卫慧的心里渐渐浮起一句话。
林青霞主演的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令狐冲说想退出江湖，任我行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
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阴谋和算计。甚至只有两个人，他们之间也有算计。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灰衣男子，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她心中对这个男人的信任来的是那么的没有根由，没有基础。
她离开之谦，毫不迟疑地跟他同行，这份信任究竟来自何处？
她慢慢回想与烈之间的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第一次见他，他是奉柳家堡大夫人慕容香之命，带她离开柳家堡。
之后，一路的劫杀，两日的拼死守护……直至，他舍命引开追杀的死士……
后来，在去望归山取药的途中，他再次神秘地出现在她的身边，而且，又一次舍命维护她和霁朗的安全……
而，她对他的信任，似乎从他为她舍命引开追杀的死士之时，就已经结成。
从而，她在破庙中，再次见到他时，在那种情况下，他仍旧让她感到了一份安心。
这一次，她在知道是他更换了车夫时，居然毫不犹豫地跟上他前行。
可是……
她又对他了解多少？
他既然能够引她与凤眠想见，他与凤眠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凤眠是大楚的夕颜公主，那么他呢？
这么想着，卫慧的心中隐隐滑过一丝寒意。
她瞟了一眼身边的这个灰衣男人，轻轻地吐出一句：“这一次，又承您帮助，我和霁朗才能离开兴城。你对我的帮助太多，已经不是一句谢谢可以表达了。那么，这份感激，我就暂时记在心里了，等以后有机会，或许我还能够报答。”说到这里，卫慧呵呵一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虽然我和霁朗已经成功地离开了兴城，但是接下来的路程，还说不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我们就不拖累你了。等明日到最近的市镇，我们还是分开走吧。”
烈先是一怔，心思转圜间，一抹苦涩袭上心头。
他深深地看了卫慧一眼，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只是默默转回头，看着燃烧的噼啪作响的火堆，目光渐渐悠远。
“我曾经是一名杀手。独来独往，没有亲人和朋友。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个刺杀任务中失败……”说到这里，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烈的神情依旧平静，但是卫慧却从他这一声淡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呼气中，察觉他当时那种临近死亡的恐惧和挣扎。卫慧心里突然觉得，自己这样要求别人剖析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
她正想着开口阻止他的诉说，就听烈接着说道：“我当时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死亡，却没想到，那个被我刺杀未遂的人……他竟然放过了我。而且是没有任何条件的放过。从那后，过去的我就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名浪迹江湖之人。”
“那你……”卫慧想要问他与凤眠乃至大楚皇室又有何关联，却突然间问不出口。
烈的神色未动，只有那悠远的眼光略略一收，淡淡道：“当年那名放过我之人，乃大楚皇室……故而，我当时暗暗许下，只要大楚皇室需要，我会为他们做一件事……”
这个承诺，他已经应诺了。
烈瞥了一眼卫慧和在她怀里熟睡的霁朗，然后轻声道：“这件事，我已经做到了。故而，从今后，我再与大楚没有丝毫的关联了。”
不知为什么，烈的话没有多少修饰，也没有什么曲折煽情的情节，但是，卫慧就是被他这几句淡淡的话语所打动。
杀手，一个让多少人闻之心惊胆寒的称呼，却让卫慧没来由地感到信任。她相信他说的一切。他让人感到真实。
这么想着，她只觉得刚刚意识到的一丝危机，就这么，随着几句话，倏忽间就消失了。
她轻快地笑了。
他是一名浪迹江湖的游侠，她也是一名无家可归的医生……说不定，他们也可以来一个江湖结伴行。有这么一名武功高强的杀手随行，至少生命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那么，我收回刚才分开的话，请求游侠带在下一起浪迹江湖，可好？”
卫慧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让烈有一刹那的怔忡。他看着她满脸的阳光笑容，心中一暖，也破天荒地弯起唇角，郑重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片刻之后，卫慧的目光看向四周暗沉的丛林，随即开口：“我们现在离兴城多远了？”
“大约四五十里路了。”烈回答着站起身来，将新烤好的一只野鸡，用一片大叶子包好，四下看了看，回身对卫慧道，“你在这里准备一下，我去饮马，然后，我们连夜离开这里。”
夜深了，坐在车厢里的卫慧，也感到从车窗和车帘处，不断涌进来的寒气。她裹了裹身上的毛毯，将霁朗的小身子搂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