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声音立刻又跳出来－－
人都是会变得，更何况，他如今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使见面不识，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幼稚地以为人的感情是一成不变地吧？
况且，如果黎澈不是太子，他又怎么有能力调动那样严谨的队伍，为她把药品运回来？
马车一路向着药厂行来，卫慧脑子中两个不同的声音在争执纠结……到底也没分出个对错胜败，只是将她的思绪搅和地纷纷乱成一团。
“先生，到了。”陈伯停住马车，见卫慧没有动静，以为她累得睡着了，于是嗡着声音地唤她。
“哦。”卫慧答应着。
一旁的小菊抱着霁朗，注意着卫慧一路不停变幻的脸色，有些担心，却只是以为卫慧被慈恩吓坏了，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于是在扶卫慧起身的同时，在她耳侧低声安慰道：“小姐，不要担心了。慈恩不过是个小孩子，想来太子殿下必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的。更何况，若有什么事，楚齐将军也会替咱们暗中担待地。”
自从楚齐在官奴拍卖会上出手支援，莫说济坤医馆，就是整个兴城也都知道，这位卫先生被楚大将军看重，故而，所有人，也自发地将济坤医馆、药厂，划归楚大将军的势力范围。
用道上的话来说，就是卫慧卫先生是楚大将军地人，她开地济坤医馆、药厂，自然都是大将军府罩着地！
卫慧并没有解释什么，只对小菊微微一笑，打点起精神，走下马车。
车外，肖奕譞、张山和几个药厂管事，已经迎了上来，见卫慧下车，俱是一揖。
卫慧对肖、张等几人也拱拱手，就笑着问道：“凤眠呢？她在忙什么？这好几天都不见人？”
张山看了身边的肖奕譞一眼，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肖奕譞似乎没有看到张山的目光一般，拿出一封信，递给卫慧，表情淡淡道：“这是凤先生给你的信。”
卫慧心里莫名地升起一种不安。她凝目看了看肖奕譞，没能从他平静淡然的脸上看出什么，只得低头拆开手中的信。
信里，只有一行字：
有事离开几天，厂中事务，皆可以交给肖奕譞打理。
秀气的梅花小楷，是卫慧一直眼红却怎么也写不好的，正是凤眠的笔迹。
嗯？这丫头不是说没有什么亲人了么？又有什么事要处理？
心念电闪，卫慧暗笑，这段时间将这丫头累坏了。周家出事后，周建城天天忙得如陀螺一般，也顾不上陪她，就把她闷得受不了了。如今，军需药品赶完，药厂也暂时有个空挡，只怕她是趁机逃出去玩去了。
这么想着，卫慧心中的不安似乎略略放下了些。
又想起自己今日赶来的目的，不由暗暗失笑。是不是自己赶得太紧了？刚刚忙完军需药品，不如就给他们放几天假休息一下吧！
这么想着，卫慧微笑着走进药厂，边对肖奕譞等人道：“药厂还生产着什么？”
肖奕譞不卑不亢道：“昨儿个，武魁将军已经将所有的军需药品都运走了。今日，几个车间开始生产压放许久的一些订单。”
“哦，现在来咱们药厂下单的都有哪些？”
“兴城的几家大医馆都是必有的，外埠的也不少，前一段时间，还有京城的、随州等地的医馆来过。特别是随州的一家医馆，半个月前下了很大的单子，当时，因为赶着军队的药品，就先压了下来。今日，刚刚投料。全力生产，也要一个月的功夫。”
“另外，咱们家的青霉素，这几天已经提纯出不少，就等着玻璃厂那边生产出小瓶子分装了。”
“哦？带我去看看。”卫慧对那些订单只是了解，对青霉素的提纯和生产却是必去看的。要知道，青霉素如果能够大批量投产，那将意味着，众多中药无计可施的感染，都将迎刃而解。
况且，有了青霉素的生产，其他的注射剂的生产也就不难了。想想，就要有趁手的西药使用，卫慧的心情就兴奋起来。
到了青霉素生产车间，卫慧并没有进去。
这个车间是洁净车间，虽说不能说完全与现代的青霉素生产车间相比，却也是尽力而做的。卫慧几人只是走进缓冲间，她隔着门上镶嵌的玻璃，往里看去。
忙碌的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全防护工作服，只露出两只眼睛。他们各司其职，忙而不乱，井井有序地操作着。
卫慧只是当初设计车间的时候来过，没想到凤眠做的这么好。当真让卫慧高兴。这样看起来，将来真的投产青霉素，也不再困难了。就是建注射剂生产线，也有了生产条件了。
卫慧兴致勃勃地看了好久，兴奋过后，突然想起，青霉素和许多粉针生产都需要比较严格的温湿度，兴城的冬天还好，夏天比较湿热，到时候这个该怎么解决？
她是不是考虑尝试着将电动机制造出来？但是，很快地，她就退缩了。电动机倒是不太难，只是空调的制造，就不是她这医科专业的可以解决的了。
这么想着，她的兴奋就平静了些，又提出了几点注意事项，向肖奕譞要了一些青霉素成品，带回医馆进行成分检测。只有那么一台检测仪，真的太少了。
就这么着，卫慧一边兴奋着，一边感叹着自己的知识缺乏，鼓励了肖奕譞等人，带着霁朗等人，打道回府。
马车踏踏，慈恩已经醒转来，只是默默地靠在车厢角落里，不言不语。霁朗闷的不行，就掀起车帘往外看风景。
“妈妈……人多……”霁朗望着车外兴奋地拍着手。
卫慧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不由地大吃了一惊。
由于迎接太子、公主，兴城东门戒严，他们进出都是绕道南门而行。此时，兴城的南门外，那片本就有些混乱的聚居区，居然聚集了众多的流民。
他们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却仍旧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大月和郦国之人。
路边，低矮的棚屋下，或躺或坐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他们的衣服破烂，身上也是污秽不堪。更让卫慧吃惊的是，有些人的神情呆滞，行动缓慢，四肢脸部皮肤萎黄干缩……还有一个正趴在路旁的水沟里呕吐不止。
兴城的冬天也不太冷，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呕吐物、排泄物随处可见，散发出阵阵恶臭。
霁朗只看了片刻，就将头从车窗里缩回来，捂住鼻子囔囔：“臭……臭……”
望着窗外的情形，卫慧的心里升起一片寒意。这些流民若是不能及时控制，只怕很快兴城就会被瘟疫吞噬。
想想公元2003年的非典，那样先进的医疗卫生条件，尚且全民恐慌，这个蛮荒时代，岂不是更加恐怖？
她略略思索了片刻，立刻果断地敲敲车厢板壁。
“先生，有什么吩咐？”车外，陈伯淳朴的声音响起。
“停车，我去看看那些病人。”说着，卫慧又扭头对着小菊道：“你先将霁朗他们送回医馆，让陈伯将我的药箱带回来。另外，派人找武魁将军来这里一趟。”
“小姐，你自己……”小菊望着路旁徘徊的流民，有些担心卫慧的安全。
“呵呵，你忘了我有青龙了么？”卫慧笑着抬抬手腕，看着一直老实卧在角落的阿黄，不满地摇晃着脑袋，又拍拍它的脑袋笑道：“你要保护霁朗他们呢，我就将他们托付给你了。拜托了。”
说着，俯身在霁朗脸上亲了一下，转身走出车厢。
霁朗在她身后喊着：“妈妈，妈妈……”
她的心颤了颤，却没有回头。
情况比卫慧预想中的更加严重。
不但这片聚居地，有众多的流民，那通往大月郦国的路上，仍旧可以看到有流民不断地往兴城这边涌过来。
卫慧皱着眉头转着看了看大致的情况，就走向路旁躺着的几个。
这里躺着一个老人和两个半大的男孩子。他们的身边不远，就有几滩呕吐和排泄物，泛着恶臭。
卫慧取出一副随身的口罩、手套戴好，一一检查过去。老人的呼吸细弱的几不可察，那两个孩子，小些的已经昏迷，大些的还能说话，见到卫慧走过来，努力地睁开眼睛，用无光的眸子盯着卫慧，声音嘶哑地哀求着：“给些吃的吧……”
卫慧一阵心酸，只不过，她从车下下来，也没带什么吃食，只能柔声安慰：“我已派人去取吃的了，等一会儿就来。”
说着，她的手按上老人的脉搏。
好半天，卫慧都没能找到脉搏的跳动，她又将手伸到老人的鼻下，呼吸虽弱，却还连续，再次细心探查，终于找到那细速却几不可察的脉搏。他的皮肤干枯萎缩，失去了弹性……
卫慧脑中蓦地闪过一行小字：眼窝下陷，两颊深凹，精神呆滞，皮肤干而皱缩，失去弹性，嘶哑，四肢冰凉，体温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