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说,慕月台快建好了,等他今日忙完,便接您一起去慕月台。”这一回,都钥看奚月的眼光细密如针。他知道,面前这位娘娘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不是一般高,否则圣上不会待她如此细心周到。但他不明白,为何圣上心仪的偏偏是她这一类的女子!
“什么?快建好了?”听完话,奚月很吃惊地道。关于慕月台,她是知道的,那根本就是为她专门建立的一座楼台,位处整座皇宫的西南角。待建成之后,它将是整个苍都最高的楼台,可上观星月,下瞰全城。她原是很不赞同建这楼台,因为苍隐皇族为节约财政开支以准备光复明珠王朝的大计,已经数十年没有大兴土木,桓却要建这么一座实际用途仅供她观星赏月的楼台,于理不合。不过,她的抗议和大多数他们之间的争吵的结果恰好相反,桓死也不同意她的意见。就这样,这座高台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搭建,如今也不过月余时间。
“娘娘,确实快建好了!”都钥重复了一遍。为建这座高台,圣上先是亲自为它起名,再安排最好的设计师进行规划,然后遍招能工巧匠日夜赶工,可谓费尽心思。他呆在圣上身边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圣上待哪个后宫妃嫔如此上心,即使出身王侯世家的景妃娘娘也未曾得他如此眷顾。
“那……他该不会又像昨天一样害我空等吧?”不理会都钥打量的目光,她自言自语地道。
“圣上对娘娘的恩宠空前绝后,娘娘应该心里有数。若没事的话,奴才先行告退。”
她挥手允了他的话,看他退出大殿后,才独自在殿里来回穿梭,等着宫女送筝来,想着要和桓一起去慕月楼,心里不禁泛起丝丝甜蜜。
昭阳宫含元殿
宽敞典雅的大殿中,灯火通明,气氛异常沉闷。
年轻的帝王威武不凡地坐在金銮座上,神色严肃,目光阴邪无常,与在昭月宫时的他对比,简直判若两人。他高高在上,泛着湛湛光芒的鹰目不停扫视着九级通天台阶之下的各位内阁大臣,仿佛随时都可以用目光杀死他们。
官履整齐的各位大臣眼见君王不发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帝王而脑袋搬家。
“说话呀!谁可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奚桓黑着脸,话语声调柔和如昔,乍一听似乎并没有夹带什么怒意。
可是,就是一句这么看似温柔、毫无力度的话,却使得平日里精神百倍的数位要员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字也不敢回。他们都知道,圣上越是温柔越是可怕。那种可怕不会造成身体上的痛苦,却能施加强大的精神压力,无形之中即让人不寒而栗。因此,所有人都不敢站出来回话。
奚桓看着自己这班低眉顺目的大臣,伸手从案台上拈起两本折子,随手朝堂下一抛。‘啪’的一声,两道标着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呈抛物线飞落在众臣面前的木地板上,惊得所有人的身体都震了一下。
“你们都给朕好好看一看,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众臣们被吓得通通不敢言语。大殿内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唯有站在正中首位的姬修的脸色稍稍好看些,因为他是第一个拆阅这两道折子的人。只见他弯下腰,将折子都拾起来,拭了拭,才递到身边的同僚手上。
接下来,两道折子被各位大臣逐个传阅。无一例外地,大臣们的脸面在看到折子内容后都变得苍白无色,难看之极。
折子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姬修手上。他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将折子捏在手里,双手竟有些颤抖。昨夜,信使十万火急地将两道急奏送报宫中,却不敢独自前往昭月宫打扰皇帝清梦,只好勿勿赶去丞相府,将急奏送到他手上。估量事情的严重性,他硬着头皮将折子送去昭月宫。虽然身为朝中老臣,亲眼看着奚桓由小到大,看着他从一个年轻太子慢慢蜕变成一个机敏理智的有为君王,却还是被眼下奚桓身上浓重的杀气所震慑。
“既然都看过了,就都说话呀!”奚桓英眉挺直,从紧抿成线的双唇中抛出几个字。
殿堂中每个一大臣都低着头,一声不吭。平日喧闹的朝殿此刻像死一般寂静。
“不说是吧?嗯?为了光复伟大的明珠王朝,从苍隐建国之初起,世世代代的先皇们呕心呖血积攒财富与力量,为的就是等待一个可以复国的机会。眼见着我们就要攻克雾烈国土、走出胜利的第一步,可你们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奚桓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大,在殿堂里四处荡漾。
臣子们的头低得更深了。
“昨日才传来战报,燕陌率一干残党强攻宁襄关,前方将士在阵前奋勇杀敌,血流成河。高坐朝堂的你们呢?穿的是绫罗绸缎,品的是美酒佳肴……不体恤前方将士也就罢了,竟然还胆敢从中克扣军饷、军粮!是可忍孰不可忍!”奚桓黑着脸吼道,幽黑的双眸杀气腾腾。
一听这话,堂下几个大臣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上,不停叩头道:“臣有罪,请皇上息怒。”
“有罪?你们还知道自己有罪?”奚桓讥讽地笑道,“我们的手足兄弟在前线为了家国荣誉、置个人生死于不顾,驰骋疆场,浴血奋战。你们倒好!一个个联合起来,欺上瞒下,蒙蔽朕的眼睛。若不是这两道奏折,朕到今天还不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亏你们个个都自称清廉正直,亏你们个个都是先皇嘱咐朕好好善待的重臣!”这些年,他一直竭尽全力打理国家政务,恪守先祖遗训,勤政爱民,严格要求百官诸臣,没想到自己全然被各部臣子蒙在鼓里。若不是一线将士不堪苦难,联名上书请愿,他到现在为止也不会知道这样影响重大的事件居然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还总以为在自己的治理下,苍隐国清明如洗,政清律明。
“臣等该死!请圣上饶命!”又有几个吓得双腿直打哆嗦的臣子跪地不起。
“除了你们,还有谁?”看着一个个往下跪叩的身影,奚桓内心痛如刀绞。这就是他所依赖的贤臣吗?如果满朝文武都是这等腐败的货色,他凭什么壮大苍隐,凭什么收复明珠王朝?要知道,除雾烈之外,墨绚、褚旭国的国君都算得上明君。
又有几个大臣跪下去,脸色发青,不停告饶。
眼见一殿大臣中下跪者竟有快三分之一,听着耳边群起的告饶声,奚桓感觉整个体内的血都在愤怒与憎恨,竟不忍心再张大眼睛看清他们的面目,身体微微往龙椅靠背上倾斜,闭上眼睛,半晌沉思不语。
“圣上饶命!”
“圣上开恩啊!”
“臣等自知死罪,请圣上网开一面!”
跪地的罪臣们心里明白,圣上向来清正严明,赏罚有序,绝不徇私,但害怕到了极点,也就顾不上那么多,明知没有机会也要试试。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一炷香后,奚桓平静的脸上绽放出魔鬼般的笑容,“你们不觉得这个死字说出口也太容易了吗?”
听了这话,不论是站着的,还是跪着的臣子都心惊肉跳。在苍隐国,谁胆敢犯罪,就会遭到重惩。平日里,都是他们亲自在处理犯罪分子,什么极刑都见识过,这会儿吓得三魂七魄全飞了,身体直发软。有两个跪在第一排的一品大臣甚至两眼一翻直接昏死。
奚桓嫌恶地看了一眼,眼底除了强烈的阴笑,还有另一种焦急的等待。
满头银发的姬修惋惜地看着四周瑟瑟发抖的同僚,又看看奚桓,脸色更加凝重,不停紧搓着双手,等待帝王发话,想象着他会怎么处理。
奚桓用手指敲击着龙椅的扶手,铮铮作响,即使在为数不少的求饶声中,也显得那般清澈。突然,他向随在身侧的太监努了努嘴。那太监得了指示,飞也似地从侧面台阶跑下殿台,径直冲紧闭的檀木殿门跑了过去。
“嘎吱——”两扇厚实的殿门轰然大开。
殿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望出去。那是一副怪异的画面。外面的天已经露出鱼肚白,两个小宫女从笔直的殿廊边走过,明亮无比的宫灯开始一盏盏熄灭,好像有一种希冀在这瞬间突然破灭。殿内的声音开始变小,直到安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殿外数十丈长的入朝通道上。可是,那里除了姿如松、面如铁的禁卫,再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人或事。
该来了吧!奚桓泛着英野气息的浓眉深锁在一起,也许是因为紧张或者别的什么,他饱含力量地站起身,仿佛正战胜了什么一般,散开的十指紧紧握成了拳头。
“圣上,您在等什么?”先前跑去开门的太监忍不住悄声问。
“该来的总会来的!”奚桓盯着通道入口,一动不动。那话根本就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