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听了话,未作表情,只夹住马腹,轻快地甩了一鞭在马儿身上。一人一马飞驰在朦胧的晨色之间。燕陌在后,拼命追逐着她的身影。
孟春之季,一白一黑两匹马风驰电掣,马上一双人影交相辉映。寒风飒飒,却使终无法吹入他们暖融融的心。
赤奴城,太守府
自从赤奴城被纳下伟大的苍隐国后,原来的太守府就被改作了驻军指挥所。全权负责赤奴城军事要务的是苍隐国赫赫有名的老将——蒙姜,此时他正背负着双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大桌上那张标记着四国山川河流、关塞城池的地图,猜想着桓帝下一步棋会怎么走。原本,他力奏桓帝,欲亲至宁襄关参加战斗,怎奈桓帝念他年界五旬,不允他意愿,只说参战周车劳顿,让他固守赤奴城,为前线大军作后盾保障。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软甲的士兵捧着一只洁白的信鸽匆匆忙忙地由走廊处转过弯,直奔大堂,边走边大声叫道:“报——”
蒙姜头也没抬,只朝门口的士兵招手道:“是圣上有新的命令吗?”为将者,就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他一生宏愿便是以有生之年,为了桓帝能一统天下而马革裹尸,纵横沙场,就连做梦也梦见桓帝终于下了让他披挂上阵的圣旨。
“禀将军,是临团主的飞鸽传书。”士兵回了话。
临昭?他能有什么事?蒙姜打直腰身,猜测着道:“噢,快呈上来。”是他又接了桓帝的新任务吗?在蒙姜的印象里,临昭向来四处走动,带着一票杀手来无影去无踪。大军之所以能这么快拿下雾烈大部分江山,首要原因除了雾烈国君失政、桓帝英明外,还有一条是拜临昭与其所带领的刺杀团的刺杀行动所赐。只要是攻不下的城池,通常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临昭的刺杀团出动,将对方主将刺杀掉,乱其军心,然后大军再进行猛烈的袭击,迅速结束战斗。
士兵取下绑在信鸽脚上的小竹筒,双手递给蒙姜。
蒙姜接过手,抽出竹筒里的纸卷,展开览阅后,脸上出现了一种极怪异的神色。十年前,漕州一战的最后一役,桓帝因战受伤不能上阵,他带领军团与燕陌交手,孰料不敌,败下阵来。当时英武的少年燕陌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如不是国家对立,他倒是十分欣赏他的。三年前,他率先攻入雾烈,本以为还会在战场上看见燕陌,后来才听说燕陌出走之事。万万想不到,燕陌会在出走七年后,再次归国。他心里明白,燕陌是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物,这个人绝对会是桓帝一统天下的阻碍,所以临昭才飞鸽传书给他,要他务必拦截住燕陌以及他的女侍。
“将军!”士兵看他沉思不语,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过来!”蒙姜想了想,朝面前的士兵招了招手,待士兵走到他面前,又才耳语了几句,最后挥挥手道:“去吧!”
士兵听了他的话,小跑着出去了。
蒙姜则敛了神色,抓了件披风披在身上,几步出了大堂,朝军营里去了。
阳光带走了温暖,暮色沉沉,沉暗的云层铺天盖地地压抑着初春的复苏。
越接近赤奴城,燕陌的心就翻滚得越厉害。并肩而行的胭脂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色彩,这使他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殿下,这里已经离赤奴城很近了,再赶一炷香时间就能看到城廓。”胭脂放缓了速度,侧过头道。
她好像话里有话。燕陌亦减慢速度,嘟哝了一声:“嗯?”
由于他们所走的不是官道,四周满是乔松秀柏,环境幽静安全,胭脂观察了全面情况,觉得现在立身之处是绝佳的隐藏地点,表明立场地道:“城内肯定已经设下了埋伏,殿下不能进城,在这附近等我就好。我速去速回。”
“胭脂,你这是想独自进城取存银?”燕陌明白她的意思后,脸顿时黑了下来,很不赞同地道。明知有危险,还偏偏不让他同行,独自去承担,她当他是什么人?他不要再做七年前那个不负责任的自己,他要她幸福地、安安全全地与他一齐回到廊、沧之城。
就知道他会生气,胭脂叹息了一声,解释道:“殿下,你身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你应该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一路上,百姓疾苦,你已看在眼里,孰重孰轻你心里要有杆称。”
“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我,我知道自己的安全对雾烈意味着什么。但是,我更清楚地知道你的安全对我意味着什么?我自信武艺不输于你,自信可以与你共同进退。”他不想让自己喜欢上的女子独自面临危险,他害怕她像母亲和十二皇弟一样离开自己。
见他不允,胭脂有些恼,大声呵斥道:“我说不能去你就不能去。”
如此严厉的话一出口,燕陌立即陷入沉默。他早就知道她是性格果敢的女子,向来不允许别人反驳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在燕康的棺椁前发过誓,一定要将你安全地带回雾烈。”留下这一句,胭脂纵马朝前,头也不回。
留在原地的燕陌仰头望望暗黑的天空,再望望胭脂去的方向,内心复杂。十二皇弟,你在吗?你的胭脂是多么令人心疼的女子哟!
跨过护城河,临进城门时,胭脂戴上了黑纱制的摭帽。由于天黑,加上天气又煞是寒冷,偌大的赤奴城城门,虽灯影晃动,却仍显得幽暗,守城的士兵却三五成群地聚在火堆前闲聊、饮酒、吃食。
胭脂来时经过赤奴,已打听好了,这里的驻军只有两万,由苍隐名将蒙姜管辖。刺杀团一路追击,这个时候的赤奴城门处城虽大刺刺地贴着通缉令,守备检查居然如此松散,不用动脑筋都想得道,肯定有鬼。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故意为如此,想要瓮中捉鳖。想到这里,胭脂驾马直奔城门,一点也不惧怕。
清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三个值夜士兵懒洋洋地站了起来,立在围栅处,以带鞘的大刀朝马上的胭脂一指,“什么人?进城意欲何为?把帽子摘下来。”
胭脂银铃般地笑了起来,摘下摭帽,取了头上竹钗,长发顺溜溜地滑了下来,挡去了大半颜面,道:“官爷,天色太晚,进城住店。怎么,官爷把我当作通缉犯了?”
“姑娘还是习武之人哪?”一个值夜的士兵指着她的剑道。
“年年战乱,习武防身。”胭脂对答如流,心里清楚面前的士兵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就是认出她也不会抓她的。因为他们的目标是燕陌,只要没见到燕陌,他们便不会轻易动手。
果不其然,另一个士兵用肘部撞了一下问话的士兵,“李三,她一个姑娘家,进城就进城呗!赶紧的,让她进去得了,这边儿还等着你喝酒呢!别磨蹭了。”
那个士兵听了,觉得有道理,推开半人高的围栅,放胭脂进城。
顺利进城的胭脂一刻也不得耽搁,从西大街直走过了两个路口,往右一转,穿过两个酒肆以及一家灯红影绿的青楼,进入一条狭长的街道,再往左转,发现身后没有追兵后,才又直走了一阵,沿着光雾弥漫的街道,直奔‘西城钱庄’。
因为天已全黑,满城尽是萧条之色。时下正值钱庄关门之际,一个小伙计正将高厚的木板卡进门槽里,准备打烊。
“小伙计,掌柜的在吗?”将马拴在打马桩上,胭脂背剑走向小伙计。
那小伙计见了她,楞了楞,“掌柜的……在,在!姑娘这是要……”
在就好,不等他说完,胭脂已经旋风般地闪进门,见大半月前所见的掌柜正埋头理账薄,道:“掌柜的,我来取我存的银两。”
“姑……姑娘!”那掌柜见了她,显得很惊讶,然后赶忙从柜台里取出一大包银子,双手递给她:“银子已经准备好了。”
他怎么知道她会来?胭脂一脸疑问,知这其中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接了银两揣在腰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那掌柜甚为惊异地道:“有一位贵公子先你一步赶到这里,让我准备好银两……”
什么人会这么做?除了赤奴之军,一定还有人盯上她。胭脂暗自想象着。偏就在这时,耳朵里隐隐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糟!”来不及向掌柜的问缘由,她赶紧冲出门,快如闪电地飞上了逐月之背,解下缰绳。
马蹄声渐近,街道的两头各涌来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个个身着军甲,手执长枪,少部分人举着明亮的火把。领头人物正是蒙姜。他先是见得胭脂坐骑——逐月,感到颇为眼熟凑近了又是一阵细看,不由惊呼,“逐月!”他记得,桓帝少时也曾拥有一匹,极为爱惜,每次出行所骑之马必定是它。漕州战后几年,逐月老死在了苍都。如今又见,不由心中激荡,若得此宝马,献给桓帝,定是快事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