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拜天地之后,鸾歌便被小医童和红鸢二人牵进了新房,大约是害怕鸾歌有心理阴影,墨渊下令将范云珞的东西都收拾了收拾,小心藏进了白塔。
鸾歌端坐着身子在床畔等候,心不由地揪成一团,越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墨渊,怎样才会像从前那样自然,怎样才不会让墨渊尴尬。
“喂!这儿是郡主的新房,我们都该出去了。”红鸢皱眉,朝着愣在原地发呆的小医童吼了一声。
小医童慌忙低下头去,撇嘴道:“出去就出去,我还不愿意在这儿多呆呢!”
话虽这么说着,步子却移动得很慢,最后红鸢实在看不过去,哪有人赖在别人的新房不肯出去的?红鸢上前一步,拎着小医童的衣领,将她拎出新房。
小医童别扭地转过头,望了里屋的小新娘一眼,默默离开。
红鸢心里头慌了起来,将她拉扯到一边问:“你不是说你能够让人死而复生吗?”
“怎么了?”小医童皱眉,也不知道红鸢在说什么。她确实能够妙手回春,但那是针对将死之人,死人怎么可能复活呢?就算是在医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也还没研究出方法让死人复活吧?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能救死人?”红鸢急得满头大汗,仿佛方才在新房里的镇定都是伪装出来的。
小医童垂眉思索,倘若她现在回答“不能”,红鸢定然不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偏偏她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于是扬起脸来,笑答:“当然。这世上没有我小医童救不了的人,只要尸体还在。”
“恩。”红鸢重重点点头,道:“尸体在的!”
小医童心中一惊,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死了,红鸢竟紧张成这样。
红鸢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这件事,我连郡主都没有告诉,你千万不能说出去。昨天夜里郡主的大弟慕容青玧突然闯入郡主房里,要强行带郡主离开。郡主不愿意,便用砚台砸晕了他,并命令我将他关进慕容府上废弃的柴房。今天一早,我给他送了吃的,再去找他的时候,竟发现他已经咽气了,全身上下一点伤口都没有……小医童,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倘若让郡主知道,她一定会自责的,可我敢对天发誓,慕容青玧的死绝对与郡主无关!”
小医童听得面色惨白,虽说医学一道难免会碰上死人,但大多都是病死的,这种离奇死亡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带我去看看。”小医童心慌起来,她怎么可能让死人复活呢?唯今之计,只能先检查下慕容青玧的尸体,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死的。
“前门都是来访的宾客,我们从后门走。”红鸢原先就是宁王府的人,对宁王府的布局极为熟悉,拉了小医童的手,便从后院的小侧门离开。
侧门口停了两匹马,看来红鸢是早有准备,翻身上马,与小医童一同赶去平阳侯府邸。
这些日子,墨弘一直被大皇子墨烬下令关在大皇子府邸,直到昨晚,他才从一个丫鬟口中无意间得知了鸾歌的亲事。
虽然一早就猜到那丫头心系叔父,可当真看到她出嫁,墨弘的心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地疼。
傍晚的时候,寻得一个机会,墨弘当着大皇子的面跪了下去:“父王……请允许儿臣出府一趟。”
“是不是为了那个落魄的青鸾郡主?”大皇子墨烬指了指宁王府的方向,对他说:“她可是宁王的心头宝!乖儿子,就算你去了又能怎样?他们两个的婚事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的,谁阻挠谁便是抗旨不尊,父王不能让你犯这种糊涂!”
“父王……”墨弘重重磕了个响头,“儿臣并不是想要阻止,儿臣不过是想见她最后一面……从此以后,儿臣必定斩断情根,随父王征战沙场!”
“弘儿……”大皇子叹了口气,心里头对他隐隐有些愧疚,“小时候,你想要什么父王都会帮你夺来……可是如今,父王无能,父王斗不过你叔父!”
“儿臣不想斗。”墨弘垂下眼眸,“儿臣从没想过要将她争到手,儿臣只是希望她能够幸福。”
“希望她幸福?她幸福你就能幸福了吗?”大皇子横眉怒瞪着跪在地上的墨弘,“人都是自私的。你要相信,你的女人必须跟在你身边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所以,如果你希望她幸福,就请你振作起来,从你叔父手中夺得江山,到时候就算是青鸾郡主,也同样是你的囊中之物!”
墨弘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男人爱权势是为了得到女人,可是女人为什么也要攀权富贵呢?
“好。只要父王许儿臣出府一趟,之后要怎么做,儿臣全都听你的。”
大皇子眉头紧锁,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吧。
墨弘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大皇子府邸。
鸾歌在床榻边上做得久了,口有些渴,便朝着门外唤到:“红鸢……红鸢……”
喊了两声没人应答,鸾歌想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或许红鸢正在大厅里陪宾客们喝酒也说不定,古时的丫鬟也只有等到主人成亲那日才能够放松一番。
不一会儿,一个伶俐的小丫鬟推门进来,问:“郡主,有什么吩咐吗?红鸢姑娘出了门,您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叫奴婢们做就行。”
红鸢出了门?
鸾歌心里头有怪怪的感觉。红鸢能有什么大事,非得在她成亲的时候离开?
“郡主……郡主……”见鸾歌一直不回答,那小丫鬟连连唤了两声。
鸾歌的神思这才拉了回来,轻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渴了。你帮我沏壶茶来……”
“是。”
小丫鬟退出门外,不一会儿便提了一壶茶进来,为鸾歌倒上一杯,递到她手中。
鸾歌真的是渴急了,伸手便要扯掉红盖头,那丫鬟连忙出手阻止:“郡主,这盖头得王爷亲手掀了,两个人才能相守到老。”
墨渊就是鸾歌的死穴,鸾歌伸出的手很快缩了回去,乖乖顶着盖头,小口小口的饮茶,颇具大家闺秀的风范。
“小王妃的脾气真好。”小丫鬟忍不住低叹了一声。
小王妃?
她叫自己小王妃?
鸾歌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弯弧度,舔着下齿,问:“与大王妃相比呢?”
小丫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来鸾歌口中的“大王妃”指的正是已故的范云珞,自知失言,那丫鬟慌忙解释道:“王妃不要误会,奴婢是认为您看上去娇小才称呼您为‘小王妃’,没有别的意思。”
鸾歌挑了挑眉,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我与云珞小姐,谁的脾气好些?”
小丫鬟愣在原地,这还真的不好比较。
范云珞刚刚嫁入宁王府的时候,温婉大方,几乎没什么脾气,与这小郡主的怪脾气比起来,自然是范云珞好些。
可是后来,王爷日日宿在宫中,范云珞再好的脾气也被消磨殆尽,她变得焦躁起来,见不着王爷就常拿下人发脾气,许多下人都被她掌掴过,小丫鬟想起来便不寒而栗。
“怎么?不好比较吗?”见小丫鬟不回答,鸾歌不由问道,“是不是我与云珞小姐相差太多了?”
小丫鬟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鸾歌哀叹了一声,“我不会琴棋书画,自然不能与诗画双绝的云珞小姐相提并论,但是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们的。”
“不是的……”小丫鬟心里头担心的是,王爷会与上次一样,成亲后夜夜宿在繁阳殿,怕是到了那时,就算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变的。
“怎么?”鸾歌不解问道。
小丫鬟咬牙反问:“奴婢有个问题,斗胆请教王妃。”
“说。”
“王爷爱王妃吗?”
这个问题问得鸾歌很尴尬,只能保持缄默。
小丫鬟见鸾歌不答,哀叹了一声,默默退出新房。那小郡主不过是第二个范云珞而已,现在脾气好差有什么关系呢?到最后,总会被王爷的深不可测逼疯的。
大约等到了夜半,胸口的烫伤发炎了,鸾歌的脑袋烧得迷迷糊糊,身子摇摇晃晃,已经坐不稳了,可墨渊还是没有进来。
下唇被咬出几道血痕来,鸾歌的长甲掐入掌心,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洞房花烛夜,她绝对不能这么睡过去,她要等墨渊回来……她相信墨渊一定会来。
墨渊一直杵在新房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倘若今晚他不进新房,只怕鸾歌在宁王府中难以立足,下人们对她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本就不买账。想到这里,墨渊终究还是推开了新房的门,缓缓走到鸾歌面前。
那孩子的身子摇摇晃晃,大约是很累了。
墨渊走到她跟前,小心揭开她的红盖头,却见她早已满头冷汗,双颊烧得通红,下唇咬出血来,一双清灵的眼眸染上了雾气,似乎已经接近昏迷。
“鸾儿……鸾儿……”
墨渊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鸾歌这才从半昏半醒中清醒过来,揪紧了墨渊胸口的衣襟,脑袋栽进他怀里,忍不住哭诉道:“墨渊,你可算来了。鸾儿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听到鸾歌的话,墨渊的心揪成了一团,轻柔将她搂在怀里,小声安慰:“怎么会呢?墨渊怎么会抛下鸾儿呢?墨渊这不是来了么……”
鸾歌兴奋地在墨渊怀里蹭了蹭,感觉到胸口传来的阵痛,她才知道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一颗僵硬的心一点点温暖过来,寒透的感觉被驱除出境,鸾歌的心底竟泛上了丝丝甜蜜,她紧紧贴在墨渊怀里,舍不得松手。
墨渊自然不能由她胡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蹙眉道:“鸾儿,你发烧了。墨渊去叫小医童来……”
鸾歌不依,从背后紧紧将他抱住,“墨渊,你别走……鸾儿没事的。”
她的语气里满是哀求,任谁都心生不忍,更何况是宠极了她的墨渊。
墨渊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紧了紧,反身将她抱住,道:“好,墨渊不去找小医童。你告诉墨渊,你究竟哪里不舒服?”
鸾歌慌忙摇头:“鸾儿没有不舒服,我浑身上下都很舒服。”
“好好好……”墨渊拗不过她,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榻上,伸手要为她解开衣襟。
鸾歌的脸颊顿时比红薯还要红,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胸前鼓鼓的两颗小馒头也跟着一起一伏的。
“晚了,该歇息了。你那玩意儿还是拿掉吧。”墨渊漫不经心道,伸手过来。
鸾歌心中一惊,慌忙按住他纤长的手指,道:“墨渊,我自己来……”
墨渊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头有些着急,便道:“墨渊来吧。放心,墨渊不会碰你的。”
墨渊不会碰你的。
一句话将鸾歌心里燃起的那团火焰瞬间浇灭,鸾歌落寞地蜷缩成一团,固执地瞥过头去,不管墨渊怎么推她,她都不肯动一动。
“这孩子……”墨渊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鸾歌扭过头,微微含了愠怒的眸子对上墨渊的视线,斥道:“我不是孩子!”
墨渊心头一颤,没料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忙软声安慰道:“那墨渊以后不当你是孩子就是了。”
鸾歌又道:“我以后也不要叫你墨渊,你不可以是我墨渊,你是我的夫君!而我,也不是你的外甥女,我应该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你叫我夫人!”
墨渊面上抽了抽,料不到这孩子的脾气还挺大。
鸾歌的额上冷汗涔涔,很显然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
墨渊起身,倒了杯水,来到她身边,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道:“鸾儿,你发烧了,多喝水,身子好得快。”
鸾歌眉头紧皱,撇过头去,“你不喊我夫人,我就不喝水。”
尊严事小,那孩子的命事大。
墨渊干涩地抽了抽嘴角,“夫人,为夫求你喝口水吧。”
鸾歌一下子便被墨渊逗乐了,乖乖地伸出脑袋,舌尖在小勺上舔了舔,故作魅惑状,可偏偏墨渊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小勺里的水,根本没看向她的舌尖……
鸾歌又道:“渊,你靠近点,我喝不到水。”
“渊”这个字果然具有一种魔力,当初范云珞这么喊墨渊的时候,鸾歌就很想尝试尝试,如今这么一唤,一向镇定的墨渊竟打了个寒颤,手一抖,一整勺水洒在了鸾歌的衣襟之上。
“快把衣服脱了,会着凉的。”墨渊忙放下手中的水,要帮鸾歌。
鸾歌一颗心蹦到了嗓门,一紧一松,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动着,竟没有伸手阻止墨渊的动作。
他温暖的手指一颗颗解开了她的衣襟,十指比女人还要灵巧,轻易便褪去了鸾歌的新娘服。
“这是怎么回事?”拿开她胸前的两只白馒头,墨渊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胸口大片的烫伤痕迹上,伤口已经发炎,泛着不同寻常的红色。
鸾歌霍然睁开眼睛,望向墨渊,干涩咬了咬下唇道:“大约是馒头太热,给烫伤了。”
“你……你都不知道要珍惜自己的身子吗?”墨渊气得面色发白,起身向屋外走去。
“墨渊,你去哪儿!”鸾歌慌忙将他叫住。脱口而出的称谓还是“墨渊”。真是可笑,连她自己都很难改口,她凭什么要求墨渊改口呢?
“墨渊去找小医童来……”墨渊回身答,“再这样下去,就算是冲喜也救不了你了。”
小医童医术极高,鸾歌担心被她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忙道:“小医童与红鸢出去了,她并不在府中。墨渊,鸾儿的身子鸾儿自己心里清楚,你不必这么着急的。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这伤又伤在胸口,墨渊若是叫其他太医来,鸾儿心里会不舒服……”
墨渊始终是顾及鸾歌的感受的,考虑到她是个女孩子,伤得有那么隐秘,他只能默默回头,从房间里找出些金创药来。
“乖乖躺下,墨渊帮你上药。”墨渊用的是近乎命令的口吻。
鸾歌想,墨渊大约是真的生气了,于是乖乖在床榻上躺直,身子僵硬,一双清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墨渊。
墨渊以为鸾歌是逞能,故而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加轻柔,原本已经撩拨得鸾歌心痒难耐,如今一来,鸾歌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里头紧张得似绷着一根弦。她努力绷着这根弦,不敢让它太紧也不敢让它太松,生怕稍微松一松,她又会忍不住轻吟出声。
“墨渊……还是鸾儿自己来吧。”
胸口的伤都被抹上了药膏,唯独那两颗粉嫩的小红豆还暴露在空气中,墨渊的手指僵在空中,始终落不下来,鸾歌看出了他的心思,慌忙夺过了他手上的药膏,随意在那两枚小红豆上抹了抹,便要盖上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
“等等……”墨渊伸手,揪住了百褶被,皱眉道,“用纱布包扎起来再睡,你这么个睡法,上了药膏也没用。”
鸾歌眼睁睁望着自己烧得红通通的胸口继续暴露在空气中,面对眼前的少年,她竟想不到什么办法遮挡自己的身子。最可笑的人,人家对她的身子并没有半点企图,她却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墨渊转身,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了块纱布来,俯身将鸾歌的身子抱起,让纱布在她胸口绕了两圈,打了个结,这才安心替她盖上被子。
“乖,快睡觉吧。等到明天一早,墨渊再让小医童过来给你瞧瞧。”墨渊轻轻拍了拍鸾歌的后背,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入睡。
鸾歌的心里似有千万只小蚂蚁在爬着,痒痒的,不是滋味儿。
今晚不是洞房花烛夜吗?洞房花烛夜不是应该……
唉!
鸾歌的小手在被子里拧成一团,揪着被子,似要将它撕裂。这百花被不是应该盖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吗?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而墨渊却若无其事地坐在床榻边上。
鸾歌辗转反侧,终于还是睡不着,回头望向墨渊,墨渊也正瞪大着一双凤眸望着她。
“墨渊,你也睡吧。”下了很大的勇气,鸾歌终于向墨渊发出了邀请。她小小的身子往里床里缩了缩,给墨渊腾出半张床来。
墨渊的面色僵了僵,随即暖暖笑道:“鸾儿先睡吧。墨渊今晚太高兴了,睡不着……”
鸾歌背脊一僵,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下一秒,她从床榻上坐起来,与墨渊平视,扯嘴道:“鸾儿也睡不着,鸾儿陪墨渊坐着吧。”
墨渊沉声道:“鸾儿,不要胡闹。你的身子经不起这样折腾。你若是执意要折腾自己,墨渊娶你就毫无意义了。”
是啊,他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的病,为了给她冲喜而已。古时都是女子给男子冲喜,不得不承认,墨渊是个好墨渊,为了自己的外甥女,他几乎什么都愿意做。
“墨渊如果不想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毫无意义,那就乖乖上床陪着鸾儿一起睡!”鸾歌狠了狠心,用上了威胁。
墨渊无奈,只得宽衣上床,身子贴着鸾歌悄悄躺下。
“抱着我!”鸾歌又命令道。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墨渊只得听令。
他的长臂伸过来,小心将鸾歌揽在了怀里。鸾歌感觉到他传来的体温,心里头暖暖的,呼吸都顺畅多了。爱情果真是治病的良药。
眨巴着一双眼睛,望了望墨渊,鸾歌又道:“抱紧点。”
墨渊无奈地抽了抽嘴角,照做。
“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