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母亲的名字,还有父亲平阳王,她略有些紧张起来。回想起先前宫人们对她说过的话“慕容大将军身处险境”,大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甄皇后如今自身难保,自然不希望宁王牵扯到平阳王叛变一案中,故而让他作壁上观,而宁王顾恋手足情谊,不愿弃华阳长公主不顾,这才同甄皇后争吵起来。
鸾歌踮起脚尖,下床寻了屏风上的长裙,随意将身子一裹,踩着宽大并不合脚的木屐,走出了卧室,向偏殿靠近。
偏殿的地上,瓷器四裂,散得处处都是,应该是母子争执过程中摔碎的。鸾歌已经很小心了,可那不合脚的木屐终究还是拌了她一跤,满是伤痕的后背直直摔向了一地的碎瓷片……她紧紧闭上了双眸,身子好似折翅的蝶,认命一般坠落。
“小心些……”耳畔传来少年温润的嗓音,鸾歌的身子稳稳落在了一个软绵绵的“靠垫”上。她睁眼一看,这才发现,少年正代替自己,躺在了满地的利器之上,而她所谓的“靠垫”,正是少年温暖的胸怀。
“谢谢”两个字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可少年鞭笞她时的狠厉神色萦绕在她的脑海,每一鞭都那般无情,誓要将她打到气绝而亡!念及此,鸾歌的眉头蹙成一团,趁少年失神之际,狠狠推了他一把,让他再次摔向地上的利器,而她自己却借力站了起来。
待到少年回神,鸾歌已经站稳,讪笑着朝他颤悠悠地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墨渊,摔疼了吧?鸾儿拉你起来……”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继而拂开她的小手,怕她再有所动作,自己站了起来。
明明是鸾歌的不对,但这一切落在甄皇后夜里倒变成了:女童懂事,少年不知好歹。
“鸾儿怎么醒了?”甄皇后关心问道,“身上还疼吗?”
鸾歌瞪了少年一眼,方笑道:“阿婆,我身上早就不疼了。鸾儿听到阿婆和墨渊吵架,这才醒来的。”
甄皇后怔了怔,苦笑:“阿婆真是老糊涂了。也怪你墨渊不好,吵得这么大声!”
鸾歌见少年又受到皇后责难,想起先前自己所受的罪,心里头总算平衡了些。
鸾歌走到甄皇后面前,见她满脸忧色,这才小声安慰道:“阿婆才不糊涂,只是阿婆以后别再生气了。阿婆也说了,我爹怎么说也是驸马,不管犯了多大的罪,皇爷爷还不至于要他的命的……”
“鸾儿……唉……”甄皇后哀叹了一声,一手抚上了鸾歌的长发,轻轻揉弄,“孩子,你真懂事。可你父亲,这次恐怕真的逃不过了。你父亲是开国功臣,这么多年,又是封侯又是封王,身兼驸马爷、征北大将军、平阳王众多重要头衔,已经是功高震主,以你皇爷爷的性情,是决计容不下他的……”
鸾歌心思百转,总算明白了父亲为何入狱。
“母后,青鸾只是孩子,你不该同她说这些的,若是她把这些事情告诉阿姐,阿姐势必会担心。”少年的眉心拧成一团,小小年纪,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段的稳重与成熟。
“你说的不错,是母后疏忽了。”甄皇后一脸慈祥的笑意,对着鸾歌,“鸾儿,这些事情你别放在心上,阿婆知道,你还小,不该懂这么多。”
“不,阿婆,鸾儿懂。”女童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对着甄皇后的视线,“阿婆说的,不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甄皇后细细咀嚼了这十二个字,心中明亮,脸上露出诧异的惊喜:“鸾儿,你小小年纪,居然可以想到如此贴切的形容,他日若能入主后宫,定然有所作为!”
“我才不要入主后宫……”鸾歌撇撇嘴道,“我只想一辈子陪着阿婆。”
“好,阿婆就要鸾儿一辈子陪着。”甄皇后终于眉开眼笑,慈爱地搂着鸾歌,可上一秒还是一脸欣喜的表情,下一秒她的脸上随即陇上了一抹肃杀之气,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她一把扭过鸾歌的脑袋,逼着她与自己对视,“孩子,方才那些话,你千万不能在你阿母面前提起。你阿母如今怀着小弟弟,动不得胎气,懂么?”
“鸾儿懂了。”鸾歌乖巧地点点头,突然从甄皇后怀里跳出来,“鸾儿想念阿母了,想去看看阿母……”
“去吧。”甄皇后应了。
鸾歌蹦蹦跳跳向殿门口奔去,路过少年身边的时候,余光一瞥,瞧见了少年手臂上方才被瓷片划开的伤痕,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血珠呈暗红色低垂着,一点点静静流淌,就仿佛他的人一般,叫人捉摸不透。
鸾歌不知为何,心里头竟划过一丝愧疚,而后咬咬牙、狠狠心,不再去想。
出来后,鸾歌不经意瞧见偏殿门口竟掉了一块玉佩,随手捡起来一看,上面刻着“华阳”二字,玉佩上还有余温,那这只能证明……玉佩的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华阳长公主很有可能是听完了他们的对话才离开!
倘若华阳听到了她与阿婆的对话,必定也明白父亲必死无疑的道理,这才会惊慌失措地掉下玉佩,匆匆离开……
外面正下着雨,地面湿滑,而华阳长公主一个人怀着孩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鸾歌心底蔓延开来。
来不及多想,她急急冲向未央宫。
梅雨天气,整个皇宫都被乌云所笼罩,还是白天,绝大多数宫殿里头都已经上了灯,唯独未央宫古墓一般黑沉沉的,毫无生气。
“孩子……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鸾歌赶到的时候,女子凄厉的叫声已经响彻了整个未央宫的偏殿,而偌大的一个未央宫居然没有一个婢子服侍在长公主身侧,只因她是被囚禁之人,只因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招她进宫的目的,而唯独她自己不知!
鸾歌猛然摔掉了脚上那双不合适的木屐,一路踩着冰冷的石板,奔到华阳长公主的床榻边上,紧紧握着她的手,道:“阿母不要担心,弟弟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阿爹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曜哥!华阳没用!华阳保不住你,也保不住我们的孩子!”华阳紧紧捂着自己的腹部,痛得身子缩成一团,她的下身有血水渐渐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