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生命不止一次,他在很多人身上反反复复地生活,不管这些人有没有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他经历了无穷无尽的人生形态,仿佛全人类的电流都从他身上通过,使他时刻逼临核聚变的瞬间,生成面向一个星球、一个物种的痛苦的蘑菇云。没有办法,他不是哥白尼之类的科学家,可以不用急于求成,把修成的正果留待后世,从而心平气和地舍弃现在。可艺术家决不能如此过活,艺术家对人生,像啃一颗硕大的、事先不知道味道的果实,吃到嘴里的时候,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也许这果子的难吃程度不如他说的那么夸张,那也是因为他感知的器官太过灵敏,表达的系统过于发达。
不过,他的文章存在一天,就要准备好被人拿去曲解和"利用",这好比他烧制出美味的佳肴,食客却说他弹琴的技艺很高;他吹起欢快的笛子,听客却夸奖他的舞姿很优美,这怎么不让人产生可笑的伤感和感喟呢?但他的文章如同野草,尽管在不同的时代有枯有荣,但终究不会消失于地表。
1925年3月11日,鲁迅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27岁的女师大学生自治会总干事许广平。之后的一个月,两人通了六封信。1925年10月,许广平向众人公开自己的感情。对当时的鲁迅而言,被爱的要求是最大的狂妄。他在许多人质疑的目光里挣扎,像只在油灯下横冲直闯的飞蛾。而他终究还是一脚踹破了又一个"铁屋子",1926年8月26日,鲁迅和许广平一同南下,离开了北京。
现在,这里已经成为鲁迅博物馆,里头放着一尊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铜象。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
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
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
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裴多菲《希望之歌》)
鲁迅极为推崇这位诗人,他同这位诗人一样,对于"希望"有着相当复杂、难以名状的情感。鲁迅博物馆里出售的明信片,有他在日本、厦门、广州、上海的留影,却没有发现在北京时拍摄的照片,鲁迅为北京牺牲了极多的宝贝,北京最终没有将他弃掉。
1936年10月19日,长庚星在上海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