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了,遗体被顺利地抬了上去,家属走光了,只剩下殡仪馆一干人大眼瞪小眼,几个人围着车子转了十来圈,看不出有什么名堂,张阿八一声令下,全体集合(包括临时工在内),到所长办公室开会去。
会议围绕着为什么死人突然就不愿意上殡仪馆的车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大家一致认为问题就出在车上。大嘴建议换车,认为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张阿八提出反对,说这辆车才刚买一年不到,现在就要换,怎么和局里说?说车子闹鬼?领导干部带头宣扬封建迷信,上头不把他撤了才怪。大嘴一摊手,说那怎么办,总不能以后都让死者家属自备灵车吧,再说了,我们这儿不能火化,现在连运输业务都要停了,以后大家喝西北风吗?张阿八说谁说我们要停运输业务了?谁说我们要喝西北风了?我们是铁饭碗硬单位,谁家不死人?谁人不会死?除非人都死完了,我们才会喝西北风。
大嘴嘀咕道,那你把死人抬上车我看看,再说现在这车那么邪乎,谁晓得还会出什么事,我不敢开了。张阿八说车我们不是还有一辆吗?那换下来的旧车还没处理掉不是,去修理厂换几个零件先用着,好歹能顶段时间。大嘴说就那破车啊,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怎么开啊,还有那个牌号,后头一溜全是四……张阿八说你不想开是不是?你不想开大把的人想开,还嫌牌号不好,你去给我弄个888挂上面啊。
大嘴在心里把张阿八的祖坟刨了个底朝天,说行,我开,那新车怎么办,总不能当废品卖了吧。张阿八小眼一瞪说,谁说要当废品卖了?这车一直是你大嘴开的,由你全权负责,现在出了问题,理当也要你来解决。大嘴差点没晕过去,什么?我负责?我怎么负责?张阿八说我不管你怎么负责,反正得把车给我弄好了,如果弄不好,你就一直开那破车吧。大嘴还想说什么,张阿八却不给他机会,一拍桌子说那就这样吧,这事别到处乱说,注意影响,好了,散会!
“张阿八,我操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大嘴面朝大山操个不停,清冷的月光下,他像一头发情的公狼。
“好了,别操了,再操你的小鸟就废了,还是留着给你未来的老婆享用吧。”猴子见大嘴操个没完,忍不住说。
大嘴余怒未消,又操了几句才住口,他问我们:“你们说,现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开那破车吧?”
猴子说:“那能怎么办,找黄师傅呗。”
大嘴一拍脑门,说:“是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急傻了。”
“你本来就不聪明。”
“操!”唉,大嘴是不打算娶媳妇了。
新车不敢开,旧车还在修,我们只能坐中巴去土凹,一路开开停停,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居然跑了半小时,来到黄师傅家,却发现大门紧闭,一把大铜锁正挂在大门中央。
大嘴一看心凉了半截:“不会出远门了吧。”向邻居一打听,还真出远门了,远到去了他嫁在陕西的小女儿家,归期不定。
大嘴心凉透了,说:“完了完了,跑陕西去了,这下怎么办?”我们蔫头耷脑地坐上返城中巴,三个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路无语,各有所思。
回到镇上,大嘴唉声叹气,我仍在冥思苦想,猴子劝他:“别愁啊,开破车就开破车嘛,再破的车兄弟也不会抛弃你的,是不是,凡子?”
猴子见我不说话,推了我一下,说:“喂,凡子,想什么呢?”
我说我在想问题呢。猴子问:“想什么问题,说出来一起想啊。”
我说我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都和我们上回送色丐去S市有关,问题应该就出在路上。
“路上?”猴子皱起眉头,努力搜索着记忆,说:“路上没遇见什么怪事啊,哦,对了,难道是爆胎出的问题?你还被树枝砸了,难道是那时候有什么东西乘机上了车?”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觉得应该更早,你们记不记得,色丐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变得反常起来,下车时还大叫有鬼,我觉得,应该是这个时候出的问题。”
猴子若有所悟,斜着脑袋点点头,说:“嗯,你这样一说我好像有点清楚了,不过在色丐发癫之前,我们没遇到过什么怪事啊,也没停车什么的啊。”
这时大嘴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我想起来了!”
“想到了什么?”猴子睁大了眼睛,满脸期待。
大嘴兴奋得两眼放光,在空中敲着食指,提醒我们说:“你们记不记得,在色丐发癫前,我们在路上遇到支出殡队。”
“哦,对对对对对对。”我一连说了六个“对”,大嘴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我急不可待地说:“我们过去后,那出殡队好像还出了什么事,棺材都丢地上了,后来色丐就开始发癫,说有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问题应该就出在那个出殡的死人身上。”
大嘴叫道:“对呀,就是这样,我们和他们擦过时,那东西就从棺材里跑到了我们的车上,色丐能看见他,所以才吓得发癫,鬼叫着要下车,对对对,肯定是这样,现在出的这些怪事,都是那个东西搞的鬼。”
我说:“没错,在色丐发癫前,他好像还和谁在说话,现在看来,他应该就是在和那个东西说话,昨天张晓静外公去火化,她表弟就说车上有个人,不让他爷爷上车,应该就是那个东西,他把车当成他的地盘了,不许别人上,所以,才会发生尸体抬不上车的事情。”
大嘴恨得牙痒痒,说:“他妈的,怎么那盆艾条,就没把这王八蛋给熏死?”
猴子说:“都怪你,谁叫你请希瑞,人家是不拿外国人当回事。”
大嘴挠挠头,说:“我也是开个玩笑,要不我们再烧一盆看看?”
我说:“哎,你还当真了,我想这个和你喊那一声没什么关系,应该是那东西太厉害,艾草他不怕。”
大嘴说:“那怎么办?黄师傅又不在,我们又不懂怎么搞,难不成让那王八蛋一直占车为王?操,占我的车,他活腻了他。”
猴子说:“他本来就死了。”
我说:“行了别骂了,现在大概知道了问题所在……但到底该怎么解决咧,烧艾叶也不管用,那么……对了,不如我们去找那个死者家属,先问问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然后再想解决的办法,你们看怎么样?”
我停了下,又补充说:“我想就算黄师傅在,大概也要弄清楚这个。”
大嘴说:“这怎么找?在路上碰见的,我们又不知道那死人住哪儿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这哪儿找得到!”
我说:“住址的话应该就在我们遇见他们那地方附近,至于怎么找到嘛……”
没等我说完,猴子就插嘴说:“张晓静表弟不是看见了那东西吗?找他问问看。”
大嘴挥挥手,纠正猴子说:“张晓静表弟说的是他爷爷告诉他车上有个人,并不是说他看见了,还有,张晓静舅妈那德行,唉,算了算了。”
我想了会儿,说:“要不找张晓静帮帮忙?”话刚出口,我和大嘴的视线就同时向猴子看齐。
猴子的表情让人看了就想揍,他假咳了几声,说:“找我女朋友帮忙应该没问题,不过嘛……”这死不要脸的还卖起了关子。
我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骂道:“有话说有屁放!”
猴子拍拍屁股,说:“不过我也不能确定她能不能帮上忙。”
我说:“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结果令我们很沮丧,猴子讲张晓静在电话里说,她表弟当天回去就发起了高烧,好像是被吓的,现在高烧刚退,不方便。大嘴听猴子说完,像泄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到椅子上,叹了声长气。
猴子又提议:“要不我们去找色丐问问?”
大嘴很没信心,苦笑着说:“色丐,天晓得他逛到哪儿去了。”
我说:“实在不行就去S市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到时候再说,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大嘴苦着脸,有气无力地说:“只好这样了,过两天等那破车搞好了,我们再去。”
殡仪馆的旧车真的很破,破到你坐里头身边过一辆自行车,骑车人的表情都会让你觉得很不好意思。猴子一见到此车就笑:“哈哈,这哪儿他妈是车,根本就是坨废铁嘛。”
大嘴没好气地催他:“啰唆什么,快上!”
才拉开车门,一股霉味立刻扑面而来,我皱着鼻子钻进去,坐上又脏又破的副驾驶位,身体才靠上座背,只听啪的一声,伴随着猴子一声鬼叫,我和那破烂不堪的座背一起压在了猴子腿上。
大嘴见状赶紧把我拉起来。“呸,呸!”猴子吐着扬进嘴里的尘末,想把座背扶起,可才放正,那座背又直直地倒了下来。
“靠,”猴子撩了下座背,说,“报销了。”
大嘴说:“报销就报销了,你换边坐就是了。”倒是我有点郁闷,座背断了,这路上我就没得靠了,坐了会觉得实在不舒服,我干脆把座背折断了放在副驾驶位上,而我则退居到后座,和猴子并排坐。
一路上这破车没少给我们找麻烦,先是大嘴一脸紧张地说刹车不灵了,吓得我和猴子差点开门跳车,接着他连蹬了几脚,又说没事,这刹车蹬一脚软绵绵的像踩棉花,继续蹬几下就有感觉了。
没事就好,我和猴子放了心,各自点了支烟慢慢地吸着,正喷云吐雾呢,只听咔的一声,车突然停了下来。
猴子伸着脖子问:“怎么了,抛锚了?”
大嘴骂道:“靠,挡杆断了!”
“不会吧?”我赶紧趴到前面去看,只见那破挡杆像骨折了似的,松垮垮地歪在一边。大嘴握着挡杆捣腾了一番,抬起头嘿嘿一笑,说:“没断,只是脱掉了,搞定!”切,什么破车!接着继续开,经过一个收费站,大嘴见收费的小姑娘长得漂亮,立刻做出一副小马哥的姿态,嘴叼香烟,潇洒地把车窗摇下,只听哐啷一声,车窗上的玻璃居然掉了下来,砸在大嘴身旁,吓得他身体一抖,嘴巴一松,香烟正好落在了大腿上。好嘛,小马哥没学成,倒把裤子烧了个洞,把人家小姑娘逗得咯咯乱笑,大嘴再也无心小马哥,耷眉拉眼地缴完费,一轰油门赶紧跑,丢不起那人。
“停车!”在快到S市的时候,我对大嘴说。
“怎么了?还没到咧。”大嘴回应道。
“这里好像就是我们遇见出殡队的地方。”我指着窗外说。
大嘴把车靠边停下,我们陆续下了车,猴子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问我:“你怎么记得是这里?我是看不出来。”
我打量着四周,回答他说:“感觉。”
这时大嘴在马路对面不远处招呼我们:“你们快来!”
我和猴子小跑过去,大嘴正仰头盯着路旁的一棵大杨树看,我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根断了半截的树杈。
我问大嘴:“我上回就是在这儿被砸的?”
大嘴点点头,说:“应该是,这边这么多树,只有这棵断了这么大根树枝。”
我在地上搜寻了几眼,没发现砸我的树杈,也许被人清理走了。猴子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蹿到路边的草丛里捡起一样东西,举给我和大嘴看——是张纸铜钱,随后我们又在路边发现了不少沾满尘土的纸钱。
猴子说:“这样看,我们应该就是在这里碰到那出殡队的,凡子,你感觉还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