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忖他定然是全部接受,这些礼物本是却之不恭。
他目视那些少女并不太久,却突然对区类赞言道:“吐蕃确是灵秀之地。不知朕身边贵妃与她们相比,贵使以为如何?”
我不料他竟将我与那些吐蕃少女同列让吐蕃使节品评高下,心中有些不悦嗔道:“皇上怎能如此戏言?”
他握住我手笑道:“我正是要他们知道身边已有你,那些庸脂俗粉岂能再入我眼中。”
区类赞闻言向我视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我只觉此人行事甚是认真,不由觉得好笑。只见他出列跪禀道:“贵妃娘娘的确是绝色佳人,吐蕃女子远远不及,但这些女子乃是赞普亲自精心挑选来,仍恳请皇上收留,赐予臣下亦可。”
他微笑道:“既然如此,朕便收下这份礼物了。朕身边不缺美人,朝中众臣为朕日夜操劳,倒是可替我接受赞普这番心意。”
我见他如此处理吐蕃进贡之美女,不觉深为佩服,此举一可让吐蕃国君明白他并非可轻易为美色打动之人;二是显示大唐风物远胜于吐蕃;三将吐蕃进献美女赐予臣下,亦可警示吐蕃如约俯首称臣,不可再生异心。却不知他要将这些美女赏赐予何人。
他视我一眼,随即命道:“卢杞、袁高,你等二人身为京畿观察使,为朕长年在外巡视,劳苦功高,朕今日便将吐蕃美女各赐予你们一名。”
他此举分明是故意为之,卢杞不敢有违,与袁高同出叩谢皇恩,那些吐蕃少女本是乖巧,随即跟随他二人回座,侍奉于他们身旁,另外两名分别赐予左右散骑常侍崔汉衡、于颀,那二人亦是称谢而出。
我不由远远望向卢杞,他仍是表情淡然,却在我视他那一瞬间抬眸向我望来,我见他眼中无限惆怅之色,竟然一时错愕失神。两人目光交汇之间却又惊觉不妥,忙各自视向别处。
我心中暗悔不该去视他那一眼,亦未料及他当时会恰好看向我。
这一切不知是否落入我身边之人眼中。
他似是全无察觉,仍是笑道:“朕今日定要与诸位爱卿开怀畅饮,稍后让贵妃代朕敬你们几杯。”
我依他之言起身移步向殿中而行,随侍宫人忙端起金盘酒樽跟随我左右。
首先自然要敬吐蕃来使。
我行至区类赞座前,他早已起身相候,躬身以手抚胸行吐蕃之礼,我将酒樽双手递与他,微笑言道:“多谢贵使适才谬赞之言,我实在愧不敢当,请贵使尽饮此杯,大唐吐蕃永缔百年之好。”
区类赞遥对皇帝行礼,恭敬接过一饮而尽,方才说道:“贵妃娘娘国色天香,吐蕃女子无人胜似娘娘,在下并非谬赞。”
区类赞之侧所坐一人,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应是他之随从,此人颇有气度,我敬他之时并无谦辞接酒即饮。
再往后便是曹先生了,我双手举樽低声道:“一去经年,先生别来无恙?”
他知我心有千言万语此刻不便说出,微笑接酒而饮,置杯于金盘之上,说道:“娘娘今日之地位得来不易,须当好自为之。”他与张思道常有书信往来,与我相关之事定已了然于心,此言意味深长,我仍是低声道:“先生教诲永铭于心,若有机会再向先生请教。”心中计议宫规虽严,我既有皇帝御赐金牌在手,无论如何定要与曹先生单独谋面一次。
座中此时舞乐方起,宫中梨园乐府之伎人均献舞于前。群臣觳筹交错,寒暄之声不绝于耳。
我回转至皇帝身边,他视我道:“今日机会难得,我那些臣子们也该去略加示意。”他分明是欲我与座中重要朝臣关系接近些,或许是为日后筹谋,若是我深得群臣拥戴,立我为皇后之时便决无反对之声。
但卢杞亦在其中,我心中有些不愿,还是避些嫌疑为是,遂道:“臣妾还是不去了。”
他执我之手柔声哄道:“我是为你好,你乖些听我之言,快去。”我见他如此大度,不再违逆他之心意,只得又走回殿中。
座中一干文臣武将人等,不可厚此薄彼,我既然已依他之言,便无一遗漏。我亦记不清那些王侯将相具体官职姓名,只觉他们个个诚惶诚恐,似是为皇帝此番荣宠感激不已。
我对父亲言道:“爹爹连日劳碌辛苦了,茉儿敬爹爹此杯。”父亲仍是温和慈爱之色说道:“乖女儿受苦了,以后要多加留意自己身体。”我点头应允,依依不舍移步走开。
卢杞就坐在父亲身旁不远之处。
我待他如同所有朝臣一般,只呼卢大人,他亦恭敬接过酒饮下,并不看我,离开他桌案之后,我方松了口气。
皇帝纵然瞪大了眼睛看,亦看不出有何破绽,只要刚才那一瞬他未看见就好。
浑缄却忙乱中出错,手接酒不稳,将那樽中之酒尽泼洒在我裙角之上,他自觉失仪,面上已开始泛红。我重新递与他新斟之酒,他接过而饮,方才解了他之尴尬。
我眼波轻掠,殿中虽是舞乐嘈杂,看见这一幕之人却并不少。
皇帝隐在冕珠之后的面容似是在微笑,我心中开始惶恐,卢杞分明是看在眼中,面上同样微有笑意;他们皆是聪明人,浑缄为何如此,二人心中最清楚不过。
回至他身边时,他拥住我,将自己饮了一半之酒送至我唇边笑道:“茉儿今日为我辛苦了,我保证仅此一回,下不为例。”我无奈轻轻咽下,那酒香醇厚绵长极有劲道,恐是多年陈酿,亦极易醉人。我只饮此一口便已觉头晕目眩,他见此情景遂对李进忠道:“送贵妃回去。”
我轻舒口气,终于可逃离这是非之地。只要卢杞在此,我便如坐针毡,他命我回去正是求之不得,忙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