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原本想要的生活,并非如此,但我只能接受,若是没有变故和纷争,一生如此陪他渡过,亦不会有太多遗憾。
我留下母亲和蕊欣在行宫居住几日,将她们安置在东边一处幽静的宫院之中,母亲旅途劳累,歇息下后,蕊欣同我便往花苑中行走漫步。
我轻轻道:“姐姐你可知曹先生要回返京都了么?”
她美丽的眼睛平日里总是轻烟笼罩,此时却似乎透出了无数的光芒,道:“你如何得知?”
我将张太医之言尽述与她,但并未提及我自己之隐疾。又将今日皇帝承诺赐婚一事告知她,然后说道:“姐姐,恭喜你即日便可得偿心愿了。”
她抱住我肩膀,轻轻带有哽咽之声道:“妹妹,你所言都是真的么?姐姐此时,不应是在梦中吧?”
我知她此时应是喜极而泣,轻碰下她耳上珠环道:“自然不是梦中,姐姐你应该有感觉的。”
她抬头视我,眼里尽是欢悦之色,道:“姐姐实在是感激你为我如此用心。只是你自己,现下在皇上身边,过得可是开心么?”
我微笑道:“姐姐今日都看见了,皇上待我很好。”
她却摇头叹道:“为何我感觉并非如此?”
蕊欣与我一起长大,十几年来她是我最知己之人,我与皇帝、卢杞之情事纠葛她本是尽知,且她之见解比我深远,除了她自己之事,她从未看错过别人的心思。
我有些沮丧,莫非我如此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感觉?
她说道:“皇上对你是好,他分明是处处迁就于你,惟恐你对他疏远;而你自己,却并不真诚以待,他既如此在意你,岂会毫不知情?你若是真心爱他,为何不能将自己的心中的疑问和隔膜去掉?”
她所言确是实情。
自我知道他昔日之行为,我的确是表面对他温柔体贴了许多,但是心里却更加疏离,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
我眼望远处湛蓝天幕下悠悠浮荡的几缕飞云,说道:“若是他是心中有愧于我方才如此呢?或者,他对我的爱本是为了他一己之私呢?姐姐亦觉得我该坦诚相待么?”
她语气坚定无比,道:“你若是爱他,就该相信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无论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如此,你方能觉得在他身边是快乐的。”
蓝笺一直跟着我们不远,只见青樱急急走来,与她耳语几句,蓝笺便向我们这边走近。
我见她似有话说,问:“发生何事了?”
她点头道:“姐姐,皇上适才议事之时发了好大的脾气,将裴丞相等严加斥责,此刻已回寝宫去了,姐姐还是速回去看看。”
我从未听说他在议事时如此动怒,料是朝中出了不小的变故,忙与蓝笺往寝宫而回。
裴丞相本是朝中重臣,且是他的太傅,他向来对裴相极为敬重,今日怎会如此不留情面?
我尚未进寝宫之门,已感觉到气氛有些异常。
平日里即使他在,那些内监宫女们在外亦可轻轻谈笑不拘,只要不惊扰到他即可。今日只见一干侍女等全部肃然而立,见我回来,都躬身跪迎,李进忠此时匆忙自殿中出来,神情焦急,见我忙行礼禀道:“回禀娘娘,今日皇上心境极为恶劣。”
我低声问道:“朝中出了何事?”
李进忠近前道:“皇上似是要在郾城、溵州筑城,以镇边境。朝中有些节度使上表坚决劝止,裴相与他们意见一致,力阻此事,皇上因此震怒。”
我心中已明大概。前日兵部议事,正是为此。
代宗皇帝薨逝后,他掌管大唐天下并不轻松。外有回纥吐蕃诸国对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内有前朝战乱遗患,各地节度使藩镇割据,拥兵自重,有恃无恐;且朝中群臣结党营私,国库存储不足。种种外忧内患,足够他烦心不已。
兵力最强大者,依次应是淄青节度使李正、恆定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襄邓节度使梁崇义。李正己有淄、青、齐、海等十五州之地,李宝臣有恆、定、易、赵、等七州之地,田承嗣有魏、博、相、卫等七州之地,梁崇义有襄、邓等六州之地,均已聚兵数万。
他在郾城、溵州筑城,本应是防范吐蕃之进犯,与各地节度使均无太多关联,亦并无损于他们之利益。如此纠集上表阻止朝廷增设城池,分明是试探皇帝对他们之态度,是否仍是容忍退让、有所忌惮。
裴相应是谨慎小心之人,恐是劝他不可得罪这群人,似先帝代宗一般容忍他们,但以他之谋略胆识,这些人等实在过于轻视了他,他因此才会迁怒于裴相。
我进入殿中,果然见他独自一人伫立于壁前,目光久久凝视壁上所悬龙泉宝剑,面上表情倒似平静,但全身散发出的那种气势颇为慑人,他猛然伸手将那柄剑拔出,剑身闪烁湛湛寒光,剑口锋利无比,若是发丝落于其上,即刻会断成两截。
他眼中已有凌厉之色闪现。
那不仅仅是面对一名高手决战时的杀机,而是真正的帝王之气,似乎转瞬之间便可破疆摧城,伏尸无数,血流千里。
他似乎已有开战之念,战争带来的永远是流血和牺牲,是千万个安乐之家宁静与祥和的毁灭。若是回纥,那芙晴命运如何?若是那些节度使,田承嗣便在其中,芳逸命运又当如何?
我不敢再想下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此时有此念头。纵然我之言语对他朝廷大计不起丝毫作用,但至少可以让他开心些,维持现下之和平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