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温泉池畔,柔软的卧榻上,铺设着厚厚的毛毡。
他身着淡青袍服,长发披散,手持夜光酒杯,晶莹剔透的杯中是色泽嫣红醉人的葡萄美酒。
我赤足走过那些红色的厚毯,接近温泉之畔,将双足沐入泉水中,他轻轻开口道:“茉儿,这行宫之中可是让你不再觉得是牢笼了么?”
我回首视他,笑道:“行宫本是皇上修身养心之所,怎会是牢笼。”
行宫的确与京都宫禁不同,京都宫中时时让人感觉到皇权至尊的无边压抑与郁闷。行宫那袅袅轻烟笼罩的温泉池,四季如春的气候,争奇斗艳的鲜花,只让人觉得慵懒,沉溺,似乎时间已在此凝滞不前。
数日以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慵懒与沉溺,这种沉溺本不是他该有的,他并非一个喜欢麻痹自己的人。
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拥我入怀,道:“茉儿,给我舞一曲吧。”
我轻声道:“皇上莫非不知茉儿不擅长舞蹈么?”
他笑道:“你若不擅舞蹈,宫中尚有何人擅舞?明月楼中那绿腰之曲,我至今记忆犹新。”
我嫣然笑道:“行宫之中亦有才艺俱佳之宫人,皇上何不宣诏她们?”
他道:“我这些时日看她们已看得够了,如今只想看茉儿为我一人而舞。”
我思及幼时父亲所请乐师所教授飞天之舞,虽是极易,却有异邦风情,与宫廷之舞大相径庭,料他应是不曾见过,便道:“皇上执意要我献丑,我只得遵旨而行了。”
一曲舞毕,他击掌而赞道:“恐只有茉儿方能将此天人之舞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
我退回他身边说道:“皇上若是喜欢,茉儿日后自会用心多加练习。”
他轻声道:“我昔日为太子之时,心中时时虑及父皇想法,登基以来,又为国事忧心。这些时日有你陪在身旁,方觉醇酒美人尽享,原来可以如此让人沉醉。”
我从未听他言及自己心情如何,此刻在行宫之内,他竟会对我吐露出心中真实想法。
他接着说道:“我八岁时就与母后离散,记忆中最深刻的是母后温柔视我的眼神,就象你的眼睛……父皇请了无数太傅来教导我,训诫我,不可轻言喜怒,不可行差踏错,我只能遵父皇之命,做一个规规矩矩的储君,自母后离开我二十年来,我从未如此轻松开心过。”
我默默听他说话,他伸手拥住我肩头,视我道:“茉儿,若我仅是一个普通男子,你可还会爱我么?”
我见他眼中无限真挚如此相问,说道:“你何须再问?茉儿从来都不曾看重过贵妃的身份。”
他叹道:“若真是如此倒好,可惜我现在是大唐天子,虽想与你在此长久相伴,却恐身不由己。”
我对他说道:“茉儿明白皇上带我来此本是为了让我开心,但是皇上国事为重,如今的确该回去了。”
却不料他笑道:“我何时说过要回去?”
我惊问道:“皇上莫非是不想再回返京都了么?”
他道:“自明日起,便会有些朝臣前来议事,我不能再似前些天时时相伴于你,恐你在此寂寞。”
我方知他是准备长居行宫一段时间,忙道:“这里风景美丽,且有几名侍女相伴,皇上不必担忧茉儿会寂寞。”
他凝神点头道:“行宫不似京都那般戒备森严,你自己处处须得留心,不要四处随意走动,我亦会命人保护你。”
我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遂点头应允。
我漫步行宫之内,宫殿依山而建,因地貌奇特,竟是四季如春,山上树木绿意葱茏,我正在远眺群山,见那右金吾将军浑缄带着一队御林军行来,威风凛凛,见我在此,忙行礼参拜。
我微笑道:“你们这是从何处来?”
浑缄见我问话,忙答道:“微臣是奉皇上之命在行宫之内巡查,务必确保娘娘安全。”
他见我欲往那山边而行,阻止道:“娘娘莫要过去,那里本无围防,山边即是万丈悬崖,甚是危险。若有人欲潜入行宫,亦仅有此处了,微臣只需将此处看紧,便可无虞。”
我心生好奇,对他言道:“既是万丈悬崖,有岂会有人自此处潜入?”
他面露微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万丈悬崖普通人自是上不来,若是身怀绝技之人,却不费吹灰之力,请娘娘速速远离此地。”
我正欲转身离去,瞬时之间却被人腾空抓起,远离地面,耳中只闻刀剑与暗器相斫之声,浑缄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禁宫?”
抓住我之人朗声笑道:“你不必管我系何人,我所要之人已至我手中,你们若敢轻举妄动,我便将她立毙于掌下。”
浑缄等人见他如此说话,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再出手,却是将他团团围住。
我只觉此人声音有些耳熟,却不知他欲掳走我意欲何为,心念转动,遂大声道:“你是公孙靖!可是回纥王命你来此?”我如此出言乃是提醒浑缄,倘若我有不测,皇帝亦知何人主使。
他见我已识破他之行藏,不再多言,起身往山上疾掠而起,他轻功极好,浑缄等人追赶不上。我只觉头晕目眩,他抱我行至山顶,纵身一跃而下,我心中只道自己必死无疑,却不料那山崖之畔竟还有云梯,分明是已计划好有备而来。
心中不断疑惑,公孙靖上次东宫行刺失手,他既然投靠回纥,为何目标是我,反而不是行宫中的皇帝?待云梯降至山崖底,有小径通往外面谷口,似有马车在等候。
公孙靖道:“你不必害怕,我此行决非要伤害于你,你随我走一趟吧。”
他带我行至一所宅院之中,取下面幕,似乎与路维扬年纪相仿,他走近我道:“我需向你借件随身之物,你是自己交与我,还是让我帮你取下?”
我明白自己落入他手中,但他言明并无伤害我之意,似有几分忌惮,须得镇住他不可轻易对我无礼,且要设法知道他掳我来此之目的,遂道:“你既知是我随身之物,又怎能让你来取下?皇宫中虽是珍宝无数,我身边却并无特别价值之物,你倘若告知我为何如此,我纵是交出亦不妨。”
他见我如此言道,不再近前,在离我一尺远处站立,说道:“好,我可以告知你我所需何物,为何如此。”
我静静看着他,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说道:“你可知卢杞本是我师兄?我如今需要的正是你颈项之中这个玉饰。”
我心中一惊,莫非他掳我来此,目标不是皇帝,竟是卢杞?
我点点头,说道:“你若是称呼他师兄,恐亦要称我一声师妹了,师尊在昆仑山中,功力愈见精深,与往日相较更是大进。”
我此言是提醒他师傅清阳真人尚在,他投靠回纥本是人各有志,勉强不得,但若想设计图谋暗害卢杞这同门师兄,师傅定然不会再纵容他之行为。
他笑道:“师傅竟是收你为徒儿了么?玄清师姐已是天外之人,却不料如今又有了你这般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