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将那小鸟儿接过,忽闻远处有个尖锐的声音道:“无论天上人间,卢大人此时都该从梦中醒来了。”
我们转身望去,只见数名大内侍卫簇拥着高公公出现在湖畔,高公公神情带着说不出的怪异,说道:“卢大人,皇上有旨意,请杨姑娘接旨。”
卢杞脸色暗沉,挡在我身前道:“请问高公公,是何旨意?”
高公公看我一眼,道:“跪下听宣吧。”
我不明所以,不得不跪下,卢杞冷冷注视那些人等。
高公公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书门下平章事杨炎之女杨茉语,与华阳公主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出家入道,为华阳公主超度往生,大历十三年七月十五钦此。”
我定了定神,立刻明白过来,圣旨是诏命我出家为道姑。这道圣旨,十有八九是出自独孤贵妃之手,她伤心华阳公主之逝,怎会愿意我和卢杞自在逍遥?皇帝要将我拘入道观,卢杞亦无可奈何。
卢杞向前一步,沉声说道:“公公宣错旨意了,我身边之人是我妻子杨氏,此地并无杨茉语。”
高公公面露难色,道:“卢大人请勿阻挡,安宜公主虽是奴婢的主子,但这抗旨不遵之罪奴婢却不敢替大人担待,而且,卢大人婚事皇上已有安排……”
卢杞手中玉箫轻挥,剑眉紧簇,淡然道:“我只愿娶她一人,公公不必为难,所有罪名我一力承担,决不连累公公。”
高公公察言观色,不再客套,说道:“今日我无论如何要将此女带走,卢大人若要执意回护,只有得罪了!”
他暗使眼色,身后数名大内高手蓄势待发,我急唤道:“不要伤害他……我随你们走就是!”
卢杞身形直扑而出,回头道:“茉儿你退后些,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们带走你的!”
那数人手中之剑宛如游龙出水,向卢杞直刺而去,围攻缠斗他一人,卢杞亦不敢怠慢,紫玉箫挥起,场中争斗难解难分。
我心中大骇,忆及卢杞挥箫打落偷袭暗器,内力落叶留花,一人力挫回纥众骑,又稍稍放心了些。
却不料突然间,高公公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我被他吓了一跳,脱口尖叫了一声。
场中遽然生变,卢杞摔出三丈之外,手中紫玉箫亦已落于地上,我飞扑过去,哭道:“你怎样了?要不要紧?”
他面色苍白,见我安然无恙,说道:“我没事……”一语未完,却吐出一口鲜血,洒在白衣上,点点触目惊心。
我却明白了事情经过,高公公故意惊扰我,料卢杞闻我惊叫,必然收手来救,卢杞果然中计了。
我对他们怒视道:“卑鄙!你们怎能如此?”
高公公道:“兵不厌诈,姑娘还是速速遵旨,我们决不为难卢大人。”
卢杞挣扎欲起,抓住我的手道:“茉儿,不能……”
我眼见他伤重吐血尚且如此护我,心中更痛,说道:“我随你们去就是。”
卢杞将师傅所赐丹药取出服下,怒视高公公道:“公公今天不妨杀了我,去向皇上复命。”
我忽然听见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道:“高皋,够了,你给我退下!”
回头只见太子一身青衣而立,离我不过数十步远,身后仅有一人相随,正是那东宫侍卫统领李希烈。
高公公等人不敢迟慢,跪倒在地,齐声禀道:“奴婢恭迎太子殿下!”
卢杞似乎并不意外,面色未改,拉着我的手静静看着他。
太子冷冷看了我们半晌,眼眸之中并非惊,亦非痛,更非怒,让人感觉彻骨寒冷,对卢杞说道:“表弟,我有几句话问你。”他竟呼卢杞为“表弟”,且不称“本宫”,的确是已放下身份。
卢杞似是有所触动,亦不谦辞,答道:“皇兄请讲。”
他说道:“你居然还记得幼时称呼,那你可曾记得当年你险些坠马落崖,我救起你之后,你对我承诺过什么?”
卢杞肃然答道:“我曾承诺,此生助皇兄安定天下,誓死追随。”
太子缓缓道:“如今呢?你罔顾生死,又有何益?”
卢杞凝视我,握住我的手更紧,面向太子,依然平平淡淡地说道:“我离开皇兄,本是迫不得已,请皇兄谅解。圣旨虽下,茉儿已是我妻子,自然不会再将她交与别人,违抗圣旨之罪,微臣愿意承担。”此话之意十分清楚,就是宁死也不会放手。
我眼泪滑落,对他言道:“不,茉儿宁可死去,亦不愿你为我承担任何事情。”
太子眼神更加凌厉,视我冷笑道:“好,既然如此,我成全你们。”
他将李希烈手中之剑拔出,那柄剑寒光闪烁,剑气如霜,我只觉身上冷意袭过,料想即刻就要死在他剑下,却并无惶恐之意。
卢杞挣扎而起,挡在我身前,急道:“皇兄且慢!”
太子目光掠过我,停留一瞬,又对卢杞冷冷道:“你明白了?”
卢杞眼神无限痛楚,点了点头,生离远胜于死别,他纵使赔上自己性命,也无法改变我之命运,不如顺从皇帝旨意,尚有见面机缘。
卢杞道:“皇兄,茉儿喜欢昆仑山中风景,我可托付师尊师姐照看她。”
太子视高公公道:“高皋,父皇旨意可有规定要她在何处出家?”
高公公忙道:“回禀殿下,没有。”
太子面无表情转身离去,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将人交与卢杞处置。”
高公公不敢有违,答道:“奴婢遵旨!”
昆仑西面有一所道观,上面书写着“平乐观”三字,乃是卢杞师姐玄清及众女弟子居所,行至道观之前,卢杞紧握我的手,对我言道:“茉儿,我会回京都求皇上收回旨意,赐你自由,你安心在此候着我……”
我知他心中痛楚难过,有意微笑道:“你无须担心我,心境平和快乐无忧,在平乐观中如此度过一生,不是很好么?”
卢杞将我拥入怀中,亲吻我的额头,说道:“我托玄清师姐照看于你,师姐本是世外高人,你跟着她,我亦可放心,若有机会,我一定返回看你。”
我点点头,随他进入道观中,只见一白衣女子,端然而坐,美得不带一丝凡俗之气,冰清玉洁,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似能洗涤人心。
不知为何,我一看到她便觉亲切,心中烦闷竟然无影无踪,她视我淡淡一笑道:“你以后就跟随我在此吧。”
卢杞拜谢道:“有扰师姐清修,深感惭愧,请师姐多加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