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吹得我有些打冷颤，然而，真正让我睁开眼睛的是耳边不断传来的“咕，咕，咕咕……”的声音。还未定神就感觉眼前一个阴影，我猛然抬起头，原来是一只灰色的鸽子。
鸽子！想着鸽子能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我的眼神里顿时盈满了艳羡。
“嗨！”
鸽子并未搭腔，只是瞪着两只红豆般的小眼睛冲我眨了眨，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我从牧场那边来，走累了就在这儿睡了一觉。”我相信自己无神的大眼睛此时此刻也只能反射鸽子娇小的身影而已。鸽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是在“照镜子”，或许，它不明白我为什么在树丛里睡着，或许，太长时间没有下雨了，鸽子只能在我的瞳孔里整理自己的羽毛。
“牧场？你是跑出来的？”鸽子专门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知道？你也去过牧场那边？”
鸽子蹦到了我脸前，笑答，“你看到广场那边的那些鸽子了吗？我们其实多数以前都住在牧场牛棚的顶上。因为那儿的牛饲料里有很多谷物，很多好吃的玉米粒等等，那些都已经成为我们的一日三餐了。大约两天前，我们停留在屋顶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震得整个牛棚的屋顶仿佛马上要崩塌了一样，我们吓得赶紧飞走了。想来一定是人们发现我们偷吃他们的牛饲料，所以才开枪打了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同伴被打死，但是有不少同伴已经受伤，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还有的变成了跛脚。我们后来一直飞，不敢停下，当看到这个广场时，我们发现好多同伴都呆在这儿，于是，也留下了。
在这儿，每天清晨，都会有一个老人来到广场，她总是带着很多很多的谷物，撒到广场上给我们吃。这个地方比之前的牛棚顶上好得多，因为我们知道地上撒的那些谷物都是给我们吃的，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吃你们奶牛的饲料了。我来了这么多天，盼着这位老人来给我们撒食物已经是每天一睁眼的事情了。”
鸽子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多，倒让我陷入了沉思。
难道鸽子不是女孩儿曾经指给我看的，能“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吗？它们不被人类豢养，想去什么地方就振翅高飞，这正是我所以为的那条夹杂着金黄稻草的小路的方向。原来，鸽子也要处处仰仗人类的帮助。为什么连飞翔都无法吸引鸽子？依赖人类，这并非是我想要的自由。虽然人类并没有把鸽子圈养起来，但是他们已经用一种无形的力量深深地套住了鸽子。鸽子不愿意远走高飞，只巴望着能有一个“衣来伸手”的环境，而这些都只有人类才能“提供”。
顿时，我感到了自己的愚蠢和莽撞。那一点点的狂妄和逃出来的欣喜渐渐消逝。我开始质疑发生的一切，重新审视所做的决定，然后努力判断这鲁莽的决定将会带给我的种种后果——如此未知而不可捉摸。
那么，我的“自由”其实也是人给的。如果不是那个到现在我都还道不明的人给我“打开”隔离室的玻璃门，我是没有机会逃出牧场的。数日前的那个夜晚，偷偷摸摸前来剪断小牛栏铁丝网的偷牛贼也一样，如果没有他，我们小牛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逃出牛棚的。
或许是跟女孩儿的散步让我尝到了甜头，漫无目的的“闲逛”和对“外面世界”的憧憬让衣食无忧的我天真地以为是牧场的人剥夺了我的自由，我一定要离开，要站在一条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可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这样想，就是因为牧场的人们在我刚刚出生之后就给予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喝牛初乳、烙牛角，如果没有这些，不知道我是不是会挣扎在死亡边缘，那时候的我还能有精力想什么是“自由”吗？
昨晚从那扇半开的玻璃门中溜出，单单认定那条小路就一定通向“自由”，居然想都没想就迈出了第一步。现在听了鸽子的这番叙述，我笃定一点，只有依靠人类的力量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原来我从一开始的想法就是错的。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回牧场去？作为一头走失的牛回去？重新被关进牛栏？静候上一两年的时间，然后开始产奶？这一连串的问题像是迫击炮弹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乱撞。虽然现在是白天，气温也渐渐升高，可是，昨天夜里残留在我鼻息中冰凉彻骨的空气和周围寂静的一切就如同是一块强力磁铁，吸引着我。在牧场的短短几周，从牛栏到隔离室，我没有属于自己的自由，看不到跳跃的夕阳，也无法选择在任何地方踱步。昨夜，我所期盼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多得可以让我尽情地享受……现在的我，有些精疲力竭。
“不过呢，在广场上呆着其实也有利有弊。因为这广场其实是一个街心公园，而周围被马路环绕，有时候同伴们专心在路上捡拾老人撒下的谷物、面包，会被来往的车辆轧死。”鸽子首先打破沉默。
不过这些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鸽子见我略有沉思之意，继续补充道，“我知道你是跑出来的，所以一定是觉得人们对你不好，是不是他们给你很少的吃食？其实，有一点你要懂得，就是对于人类而言，其实很多东西都是由他们掌控的，只有你懂得利用他们提供给你的资源，顺从他们，你才有可能得到你追求的所谓‘自由’。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力量足以抗衡他们的力量，你也可以去追求你心目中的那份自由。”
“可是，你会飞呀。”
鸽子看了我一眼，仿佛掠过一丝冷笑，“飞？不管是飞也好，还是走也罢，没有人类不可掌控的东西。我们是可以飞，但是，我们飞翔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观察。没有什么比飞翔能更好地进行观察了。我们对你们所在的牧场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过，虽然你看到我们可以随意地飞翔，但是我们依旧希望依附于人类，因为这样很简单，我们不用在野生的环境里去挣扎，去体验弱肉强食的自然环境。我们只需要装作被人类驯服的样子，不论是在广场也好，还是在牧场牛棚的顶子上也好，这样，衣食无虞。想想吧，如果你在牧场里，你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考虑温饱问题，只要按照人们给你安排的生活过就好了。这一生，不就图个舒适吗？”
鸽子的话让我头晕目眩，其实可能也是因为我肚子已经很饿了，原来，我需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的第一个代价就是自己找食儿吃。鸽子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对我说，“你是不是饿了？如果你饿了，我去给你捡些广场上的谷物和玉米粒，那边有很多呢，你至少先垫吧垫吧。”说着，鸽子一跳一跳地走了。
天旋地转。
因为周围嘈杂，我没有猛然站起身来，而是依旧蜷缩在树丛后，尽量地隐蔽起来，暂时不想被人发现。可是，一味地卧在地上倒让我有了dé jà vu的感觉，仿佛眼前看到的这小小一片土地是自己曾经在哪儿见过的，又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被时空挪回了牧场，陪着女孩儿坐在那条泛黄的小路上。我尝试闭上眼睛，等了一等，再睁开的时候还是同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有些忧郁，加之听了鸽子的一番话，我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而被我留在身后的、牧场中的人，谁又会因为我的离去受到惩罚。
自由，这个词我曾经以为就是昨晚我呼吸到的新鲜清冷的空气、是能毫无顾忌地沿着自己选择的小路闲逛，可是，现在我却缩成一团，不知在回避什么。原来，我是这样的怯懦。曾经在牧场的时候，无论3958说什么，我都会有自己的看法，并觉得3958的那些“经验之谈”浅薄无知，因为她不知道同女孩儿在铺着金黄稻草的小路上散步是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虽然3958没有经历过这些，可是，她的选择是不是更加轻松呢？如果说她从一开始就看穿了鸽子所讲述的一切，那么，3958才是真正的智者！而我呢，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只得破釜沉舟，再没有退路了。曾经的我是多么得骄傲，因为，只有我，能跟女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散步，得到她的注目和照顾。在我自诩不凡的时候，也铸就了我做出选择时的错误。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如果我返回牧场，倒也没有多长的路要走，可是，我怎么面对为我“打开”那扇玻璃门的人，又怎么面对其他的小牛，估计会被大家嘲笑，女孩儿也再也不肯理我了。
两难？之前在牧场里的两难境地如今重新又摆在了我面前。但是，既然我选择了离开，就还是将错就错吧。我的眼睛仿佛定格了一般，看不到鸽子来来回回已经给我捡了好多谷物在面前。
“吃吧。”鸽子终于停下来，跳到我面前。原来，不多一会儿功夫，鸽子已经堆了一小摊谷物出来，虽然没有麦秆和稻草，但是，饥肠辘辘的我还是三两下就吃掉了面前所有的东西。鸽子在一旁抿着嘴笑。
“我看你一晚上走得也累了，最好先卧在这儿别出声。等太阳下山了以后，你再沿着小路往另外一个岔路口走，那边有一大片田地，几户农民。在那儿不容易被发现，还不用为填饱肚子发愁。”
我一脸感激地看着鸽子，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