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莲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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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水月庵6

人没接到,我却着实病了一回。

父母和少儒老人少不得又给我用些法术,大概每次生病,去邪问神惯了,只要他们这样一伺弄,分明安宁了些,只是人仍欠精神,不过我惦着诗文,躺在床上一遍遍默念记读,病给淡然下来,不知不觉间好了。

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吃过晚饭,刘佑明校长一人往捷山那边散步,很悠闲的样子。

我赶紧对坐在凉亭编竹筐的少儒老人说:“师傅,你看刘伯伯往捷山去了,快让他回来。”

少儒老人抬眼看了一下,笑着说:“没事的,他是大人,等你长大了,也会像他一样,没什么可怕的。”

“有鬼呢,你和我爷我妈不是常替我赶鬼吗?”我反问道。

少儒老人绕完一皮青长篾,缓缓地说:“世上有鬼也没鬼,看各人的心。小的时候,我师傅对我讲,人怕果佛怕因,活了几十年算是明白了这句话。你这会明白不了这些,只要听你爷你妈的话听师傅的话就行。”少儒老人说。

我听不明白,也不知追问,心中仍想着鬼,又说:“师傅,人家说只要水月庵不拆,就不用怕捷山的鬼。”

“不是这样说的。水月庵是庙堂,庙堂里供的是神仙和菩萨,神仙和菩萨都是有道行的人造化来的,合天地正气,正气有了,邪气就压下去了。”听了这些,我细细揣度,想必鬼是怕神仙菩萨的,所以一近水月庵,就消败了。

天色已昏暗,少儒老人仍摸黑编竹筐。

“师傅,明天再编哦。”我说。

“一蛊茶的功夫,这个筐就好了。”少儒老人说着手指翻动得更快。

忠友儿从畈野往回走,一路哼哼哈哈地叫,象唱歌儿,小黑狗湿濡濡地跟在后头。

快到凉亭时,小黑狗折身向捷山跑去,远远地有个模糊人影,想是刘佑明校长回了。

刘佑明校长留着西装头,头发湿湿的。没进凉亭就说:“少儒叔,天黑了,歇下吧。”

少儒老人说:“马上就好。快回屋擦把湿头发,莫感冒了。”

一直以来,为了节约灯油,只点一盏灯,点亮的灯先放在小饭桌上,我们围桌而坐,闲聊一阵子。随后少儒老人叫我和忠友儿先睡,把灯留给刘佑明校长看书用。

少儒老人编好筐进屋,和刘佑明校长搭着话儿。忠友儿不喜欢坐,高身大个的他一进屋就堵在面前,半个屋子塞着他高大的黑身影,逼仄着人,我用劲拉他的衣袖,让他坐下,他轮着眼瞪我,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刘佑明校长已在一张草纸上写下两行字,我认不全,急急地问:“刘伯伯,怎么念?”

“暮雨自归山悄悄,秋河不动夜厌厌。”他一字一顿地念完,脸上添了少有的落寞神色。

少儒老人净手进屋来,走到小桌边,看了看,轻轻地在小桌旁与刘佑明校长对座,什么也没说。

我虽不懂,分明感觉有股淡淡的凉意沁入。

忠友儿依然如前,木呆呆地坐着,不时扯一下嘴角。唯一的声响是屋外树上的雨水聚得多了,偶尔一声“滴哒”响起。

大家正枯闷坐着,我父亲和母亲一人带一顶斗笠赶来,他们将斗笠科在门外,一进屋母亲便从怀里掏出一包炒熟的新麦来,香呜呜的。

几把嚼得香的新麦一扫雨夜的清淡,风儿自门口吹进来,带来一股清香,我深吸了一口,嚷道:“好香的风呀!”一句话点醒刘佑明校长,他惊喜地说:“栀子花开了。”说罢跨出了门,往花树那边去。前些日子我指盼着花开,天天看来看去还是青青的花苞,这三五天把心思放淡了,懒得去花树前观望,不想却在那个雨夜悄然开放。大家都出来围着那三棵花树,尽管是灰乌乌的雨夜,几朵半开的花儿还是清晰可见,香气悄悄地蕴润着。刘佑明校长摘了一朵递给我,说:“花开见佛,我们把它敬献给师傅,他才是我们的佛。”

少儒老人忙说:“刘校长言重了,走在一起是我们的造化。我们一起敬佛。”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芬芳莹洁的栀子花回屋,少儒老人取出一只洗净的墨水瓶,灌上水,我把花朵儿插进瓶中,大家都不说话,空气中有一股神秘的端肃在流动。

那晚刘佑明校长的独步捷山归来的沉默,是那时短暂的无奈,可少儒老人呢?他看了那两句诗文,为什么寂寂无声?我也作过很多种猜想,是与不是之间,腾起百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