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穿越茫茫的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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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文明曙光(七)

夜色是逃跑者最好的掩护,尤其是在那个雨后阴天,天空中没有星星和月亮,加上空气的潮湿,当所有火把都失去原有的效力时候,人们只好无奈地任由黑暗肆虐下去。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惊魂稍定的蜀人才开始寻找自己遗失的同伴,三三两两的人群逐渐聚集起来,到了这天下午的时候,接近太阳落山,也才回来了不足百人,而且大多都是跑得较快的妇女和儿童。草地上,没有人知道自己身处哪里,一晚的逃命早就使得他们失去了对方向的一切感觉,现在的他们处在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人们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一个个衣衫褴褛,垂头丧气,沉默无声,没有人为失败叹息,没有人为伤痛尖叫,更没有人为死亡哀歌,人们仅仅是坐在原地,等待着命运的最终裁决。

部落已经一无所有了。

草地上出奇的安静,人们还在继续默默等待还没有找回来的同伴。这样的等待是艰难而残酷的,考验的不仅仅是人们的耐心,还有发自残存在部落中的对未来的信心。

蜀山颖紧紧依靠在淇的身边,此时的蜀山淇已经完全没有了部落酋长的样子,他满脸青紫,胳膊上还残留着巨大的伤口,衣服也被撕成了块块破布,没劲儿地耷拉着,他俨然已经是人群中最为可怜的难民了。

太阳完全落山之后,甾坨带着十几个青壮年回到了营地。

“天啊,你们怎么在这里,害得我找了好久!”甾坨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还不把火把点起来,我看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我们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甾坨一出现,立刻引来了部落人的注意,人们呆滞的目光开始投向这里。

“输了,是输了,输了就在这里等死吗,啊!” 甾坨见人们在注视着他,心中的不满更多了,“一群废物,好窝囊!”

“好了,行了,你歇一下好不好,吵什么吵啊!”蜀山淇发话了。

“呵,你还说我!”甾坨看也不看蜀山淇一眼,他转过头去捡起了一根遗弃在地上的木棍。

“这狗东西,一打就断,差点要了我的命!”甾坨把那根潮湿的棍子一把扔在了地上,“这么潮湿的天气,我看火也点不燃了,蜀山淇,你就带着我们一块儿在这冻死吧!”

“闭嘴,就你小子横是不是!”蜀山淇站起来,他走过去一把推倒了甾坨。

刚刚结束了战争,一场内斗似乎就要开始了。

几个青年赶紧过来扶起了趴在地上的甾坨,顺势把他拉到了一边,蜀山颖也赶紧走过来,拽起了蜀山淇的手。

甾坨回头瞪了一眼,跟着几个青年走到了另一边,和一群蜀人坐在了一起。

蜀山淇又拉着颖的手,回到了原地。

“我觉得好冷啊!”蜀山颖趴在他的怀里默默地说。

蜀山淇早就不想再说一句话了,他无力地躺在草地上,任凭她在自己的怀里卷曲着。蜀山淇长着古蜀人特有的突出的大眼睛,平日里他目光炯炯,可是如今,呆滞的眼神把目光散漫地射向天空,那目光也早已失去了哪怕一点点的穿透力。

接连几天,他和颖共同狩猎,共同采食,共同安寝,已完全经游离于部落之外了,他早就懒得给部落里剩下的百余人施放任何的口令了,也不愿意以一个部落酋长的姿态来安排他们的生活,他必须要认真享受这和蜀山颖在一起最后的生活了,而这才是他现在最真实的生活。

作为部落联盟的酋长,他对部落里面的情况已经全然没有了知觉,他不知道甾坨天天在人堆中传来传去忙着什么,更不知道外面三三两两的议论者到底在谈论着什么,他叫颖把位置搬到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地方,索性不要听到来自部落里面的任何信息了。

把自己和部落隔绝开,这可能是历任的酋长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

蜀山淇变得沉默寡言,每天晚上,他就和颖在篝火旁对坐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抹眼泪,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更无法窥探到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就在部落的内部,一场激烈的行动正在偷偷酝酿着,危险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渐渐伸向了蜀山淇的脖子,仿佛一下子就要抓住他。蜀山淇既不愿意抵抗,也不愿意躲闪,他很相信命运,那些都是由神灵来安排的,人如果能够改变,那便不成其为是一种安排了,如果不能够改变,那就干脆不要去改变了。蜀山淇对命运的相信甚至使得他不愿意求乞诸如巫术之类的神秘仪式,因为巫师虽然可以通神,但毕竟不是神。

这天下午,像往常一样,颖去采摘野果了,蜀山淇正好独自坐在地上发呆,毫不关心过周围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部民突然围拢过来,把蜀山淇困在了中间。

正如蜀山淇所料,带头的人正是甾坨。

“蜀山淇,给你明说吧,你不配做我们的这个首领,我们不要你了!”

“呵呵!历任蜀山氏的酋长,也是蜀地部落联盟的首领,都是由老酋长举荐,获得部民同意而继位的,哪里是你说废除就废除。”蜀山淇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

“那你问问,谁还要你继续赖在这个位子上的啦!”

众人的目光,犀利而冷峻,仿佛杀人前的酝酿一般投射出来。

“呵呵,蜀地方圆千里,部民众多,你们几个岂能擅自主张?”

“什么!那你当这个狗屁酋长的时候,有没有宣誓周围的部落知晓过啊?有没有征得过这方圆千里内蜀山部落的同意啊?”

“呵呵!我辛苦带领你们逃离灾难,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里,蜀山氏有哪位老酋长如此卖过力啊。”蜀山淇转过脸,和那双愤怒的眼睛对视了一下。

这样的对视,终于把甾坨激怒了,他猛然伸出右手,抓起蜀山淇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狗东西!你带我们来这里,把我们害苦了,还在这里装傻。”

蜀山淇用双手拉住甾坨的臂膀,用无比痛苦的表情看着他。

甾坨一把将蜀山淇扔在地上,走上前狠狠地踩了一脚。

“听着,你罪大恶极,我们不但要废除你这个狗王,还要重重地惩罚你!”

“你只是有缗氏的无名小辈,怎么可以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蜀山淇刚要站起来,甾坨早就飞起一脚,踢在蜀山淇的肚子上,疼得他在地上打滚。

“你不敬神灵,藐视祖先,霸占酋长的女儿,背弃中原的盟约,戕害部落的人民,前些日子大战野人的时候,你还胡乱指挥,导致部落的大败,这些都是要得到报应的,哼,今天就是你的末日了。”

“喔!喔!”人群里面发出阵阵欢呼,既像是嘲笑,又像是鄙视,更像是抛弃。

甾坨走上前去,冲着正在地上打滚的蜀山淇一阵乱踢,有几个青年人也走过来,加入了殴打的行列。

显然,部民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了酋长的身上,酋长俨然成了部落灾难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蜀山淇藐视神灵和祖宗的行为,部落就不会遭受天灾;如果不是蜀山淇霸占酋长的女儿,背弃中原的盟约,蜀人本来可以得到中原人的许多帮助;如果不是蜀山淇在战斗中大喊撤退,部落也就不会在死伤无数之后输掉战争,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这位年轻的酋长应该得到来自部民的最严厉的惩罚。

几个人有些累了,他们扔下脸上已经血肉模糊的蜀山淇,任由他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你们几个过来,把这狗东西抬起来,扔到那边的泥地里面去,从今往后,部落里面还没有商定如何处置他之前,谁也不要接近他,听见了吗?”甾坨发号施令了,他俨然已经成了部落领袖。

两个人走上前去,一前一后拽着蜀山淇,把他抬起来,扔到了百步之外一个浅浅的沼泽地里面。蜀山淇顿时被泡进了黑乎乎的泥水里面,他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没想到那地方如此泥泞,加上身上的伤痛,根本站立不得,刚刚爬起来的他再一次摔进了泥地里,溅得周围一片泥水。如此反复几次,蜀山淇干脆睡倒在泥水里面了。

“哈哈哈哈!”围观的部民大笑起来,他们乐于看到令他们讨厌的人的狼狈的样子。

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围观的部民更多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他,就在这个时候,蜀山颖回来了。

“蜀山淇,你怎么在这里啊!”颖的出现,使得这看热闹的滑稽场面突然显得严肃而伤感起来。

“不要过去!”突然有人拉住了颖。

“放开我!”在一阵推搡之后,蜀山颖猛然栽倒在泥水里。“蜀山哥,你怎么了啊!”

看着蜀山淇泥人般的样子,蜀山颖大哭起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啊?怎么会得罪了部民,被他们挣得这样惨啊!”

“没事,我没事。”

“都怪我不好,当时要是跟着西陵氏夫人去中原,就不会有今天的麻烦了,哎呀,当时我应该去啊!”

“我怎么能让你走啊,我做不到。”

“可是你都成这样了,都是为了我,我怎么可以这样折磨你啊,蜀山哥,都是我的错。”

蜀山颖夺目而出的泪水已经把自己秀丽的脸庞冲花了,看着这样的场景,在她的心中对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已然没有了好感,有的只有是蜀山淇深深的忏悔。她伸出手,擦了擦他满是泥水的脸,看见上面青紫的伤疤,不禁对着人群大叫起来。

“他可是蜀山氏部落联盟的酋长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啊!难道你们过去也这样对待老酋长吗?”

“他是部落的罪人,别动他,你快出来!”甾坨突然出现在人群中,原来是那个人叫来了甾坨。

蜀山颖愤怒了,她冲出泥浆,一个耳光扇在了甾坨的脸上,顿时,那张冷酷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黑黄色的泥印子。

“放肆!你竟敢接触部落的罪人,你难道是找死!”甾坨愤怒了,他一把抓住那只打了他的手臂,狠狠地说。

“谁说他是罪人啊!难道你是酋长吗,难道你有权力说他的是非吗,简直是笑话!”蜀山颖大吼道,“蜀山酋长是老酋长生前挑选的人,他历尽艰辛把部落从山上带下来,就是希望大家以后可以生活得像中原人一样好,可是你们怎么就这样对待他!”

“这是部落集体的决定,部民说他是罪人,他就是罪人,他已经是全体部落的仇敌了。你是老酋长的女儿,是要到中原去的贵人,怎么和这个臭小子搞在一起!”甾坨那张带着泥水的脸露出意思不易察觉的冷笑。

“放了她!”蜀山淇突然坐起来,跪在了地上,“放了她吧!你们不要我了,我明天就走,我把她带走,你们不要动她!”

“呵!你小子横啊,死到临头还要继续霸占老酋长的遗孀啊!没门,兄弟们,今晚看住他,明天再处理这件事情!”

“好咧!”部落再次欢呼起来。

甾坨放开蜀山颖,吩咐完事情之后,自己转身走了。

蜀山颖翻过身,重新跳入泥泞的沼泽地中,她趴在蜀山淇的身上痛哭着,两个泥人缠绕在一起,在夕阳的映照下,看起来更像是原始的行为艺术,可是这却是在那个年代里真实发生的故事。原来,决定一个人是否邪恶的标准也是那么简单的,既没有冗长的考辨,也没有多余的理性,或者是领袖的观点,或者是部民的意志,或者是二者的博弈,用仇恨交织而成便是。在其中仅仅只是一厢情愿的冲动,而惩罚恶人的方式就更简单了,那就是众人的愤怒。用仇恨去归罪一个人,用愤怒去惩罚一个人,自然状态下的人总是单纯而直白的。

第二天早晨的时候,甾坨领着全体部民来到蜀山淇面前,他要当众宣布部落内部的决定,这决定当然是针对蜀山淇今后的命运的。蜀山淇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来,可是他的右腿突然一阵疼痛,没有站稳,一下子又倒在了地上。

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众人大笑。

蜀山颖赶紧把他扶起来。

两双眼睛,面对着的却是无数双眼睛,千百年来,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剥夺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却又顺理成章。

“蜀山淇!蜀山氏的部民们都认为你罪大恶极,我们共同决定不要你做酋长了,从此以后你也不再是部落里面的人了,为了惩罚你的罪行,决定用石头砸碎你的脑袋和躯干,再把你的残尸扔到百步之外的地方,任凭草原上的野狼野狗吃掉你的肉,喝干你的血,以解不落人的心头之恨。”

“甾坨!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不得好死!”蜀山颖刚一冲上去,马上就被迎面而来的两个小伙子架住了。

“哇,哇!放开我,你们这些吃人的野兽,你们统统不得好死,你们都死!”她拼命喊叫着,挣扎着,可是她的身体早就被两个人死死抱住了,一丁点都动不得。

“送蜀山氏夫人到旁边休息!”甾坨一挥手,两个人便拖着蜀山颖走了,留下蜀山淇一个人呆若木鸡。

难道他真的决定默默接受神对自己的安排了吗?

“把那个坏东西带出去宰了!”甾坨一声令下,跟随他的一大群人仿佛是争抢猎物的群兽般扑了上来,先把蜀山淇围在中间,之后几个人走上去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前呼后拥把他推了出去。

玩着杀人游戏的庞大队伍不停地向前走着,他们要按照甾坨的吩咐,寻找到一块群狼出没的草坪,再把这个罪大恶极的酋长解决掉。晟塰走后,部落里面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说话了,众人只是想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杀死他。

队伍已经走出去几百步的距离,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看!野人来啦!大家快跑啊!”

经历了大难之后,部民们对野人的恐惧感已经达到了极点,当听到这个词语再次出现的时候,霎那间,人群像退去的潮水一样向后疯跑,哪里还顾得上这个该死的酋长呢。不一会儿功夫,草原上就只剩下了蜀山淇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地平线的尽头,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朝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