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许天豪推开了卧室的门。
“爸,我走了。”许天豪说。
许爸爸没有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噜声一下接着一下。床头柜上摆着几个新的空酒瓶子,其中一个还装着小半瓶酒。
“爸,我把早饭放这儿了。”许天豪走到床边,把空酒瓶子拿到地上,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和茶蛋,在床头柜上一一摆好。
许爸爸还是没出别的动静,继续打着呼噜。
“唉,”许天豪叹了口气,背好身上的包,准备出门。
“呃老婆”许爸爸突然猛地一翻身,把被子从床上抖了下来,整个身体都露了出来。
许天豪走回床边,给爸爸重新盖好被子,又把乱搭在椅子上的衣服和裤子摆整齐,这才出了门。
许天豪家所在的小区,是一个典型的伪高档小区。这座小区在刚建成的时候,打出了“全市首个英伦风格高档住宅区”的牌子,导致无数辛苦了上半辈子又背上了下半辈子的房贷的劳动人民们上了大当,只看到了宣传画上有山有水,天上有鸟儿在飞,河里有鱼儿在游,参天大树一排接着一排,就投入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结果搬入以后才知道,鱼都让鸟给吃了,鸟吃完了鱼就飞走了,大树只是一堆刚栽好的树苗,压根还没长出来,所谓的“英伦风格”更是无从谈起,色彩不明不暗,楼盘造型不中不洋,真是当今中国制造业的一大缩影产品价格与国际接轨,质量坚守世界工厂之特色。不仅如此,就连小区门前那总是干燥枯黄的草地也在不久前被毫不留情地铲平,改成了停车场。据说绝大部分居民都非常不满,不愿意自己没有散步、遛狗、陪孩子玩的地方,前往小区物业投诉的业主不知道有多少,但什么用也没有,绿地还是消失了。不知道那些被强行征地的农民们看到这个新闻以后,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小区里唯一的小卖部就在小区大门口的旁边,完全没有因为很多顾客都必须一边穿越车阵一边闻着汽车尾气来买东西而减少客流量。正因为这个原因,小卖部的老板也是少数几个没上物业去投诉的人之一。从这一点来看,某些垄断国企的心比石油还黑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小许,你把最里面那几个白纸箱子拿出来,看一看那里面的方便面都过没过期,受没受潮,发霉了没有。”
“嗯,知道了。”
许天豪走进储藏室,绕过好几堆货,从一堆货的最中间搬出几个已经拆封的箱子,把它们分开放到一边,从每个箱子里面各拿出一盒方便面来。
“老板,它们都过期了,但没受潮,也没发霉。”许天豪冲门口喊。
“行,那你把旁边的柜子里的那几个大白塑料袋都拿到大桌子上,把里面装着的那些空的方便面盒都拿出来,等一会小阚来了以后,你们俩一块把这些方便面都装到新盒子里,再拿胶,把那个小红塑料袋里面的那些纸都贴在上面。一定要贴得跟新的一样,不能让人看出来。等都完事了,把那些旧的盒子全都装到袋子里,扔到后面的垃圾桶里面。”
“是,我知道了。”
“叮的玲哒叮的玲哒”许天豪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老郑,”许天豪蹲在地上,左手握着电话,右手飞快地拆开一盒又一盒方便面,把面饼、酱包和蔬菜包分成三堆,“今天老板让我弄方便面,完了还有就是整理那些烟啊、搬啤酒什么的,事不少,我就不跟你一块出去了下午?下午没问题,我还能去。今天训练还照常?不加量?哦,老大说要稍微放松一点行,我知道了,等我忙完了再给你回电话啊,拜拜。”
“吱嘎”储藏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瘦小干枯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年龄大概跟许天豪差不多,但看上去却显得有点老成。
“来,小阚,就是这些货。”许天豪抬手指着那一堆方便面盒。
小阚二话没说,搬过一个小马扎坐下,手脚麻利地把面饼、酱包、蔬菜包按照顺序塞进标示未过期的那些方便面盒里。
过了很久,一批以假乱真的“新货”诞生了。
“老板,我们弄完了。”许天豪往门外喊。
“好,拿出两箱来,摆到货架上。把剩下的都重新放回去。”
“是,”许天豪答应,回头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靠近大门的一排货架是专门卖各种零食和速食品的,正中间的一排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方便面,罐装的、盒装的、袋装的,应有尽有。由于绿地变成了停车场,小区内的空气质量下降了,交通也经常堵塞,很多人变成了宅男宅女,只要不上班就基本不出门,而这些人又大多不会也不愿做饭,对方便面的需求量特别大,有时候一买就买一箱。前一阵报纸上登出多个品牌的方便面竞相涨价的消息以后,小区里掀起了一阵抢购和囤积方便面的热潮,好几大箱存货都卖光了。这也是老板动了卖低价过期货的黑心的原因。
“老板,放中间那层还是底下那层?”许天豪问。
“放中间那层,放在那些米粉和薯片的中间。底下那层先空着,待会把另一个箱子里面的那些袋装的面摆上去。我先出去一趟,你们看着店。”
“嗯,知道了。”许天豪应道。
“大豪,”小阚低下头,拿出两盒方便面递给许天豪,“你今天下午还去训练?”
“嗯,”许天豪把方便面塞入货架最里面,“马上就是淘汰赛了。”
“你怎么了?我看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啊?没事,”许天豪又拿起四盒方便面,塞进货架里摆好,“就是家里面有点事。”
“什么事啊?”
“没什么。”许天豪把箱子拉到自己身边,继续往货架里塞。
“喂?啊,我是苗向军”
许天豪身体突然一颤,直起上半身,越过货架往门口看去。
“怎么了?”小阚问。
许天豪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苗向军变了很多。他戴了一副平光眼镜,头发梳成了中分,胡子比以前茂密了很多,身上的肌肉更壮实了几分,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从里到外气质焕然一新。可就算是这样,也挡不住他下巴上的那块疤,和他那玩世不恭的眼神。而且,无论如何,许天豪也忘不了他那张猥琐的笑脸,更忘不了那个令他痛苦不堪的下午。
他还记得,当年的自己是怎么变得堕落而颓废的。因为那个永远无法自证清白的误会。因为这个可恶的人渣。此时此刻,他竟然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真想再像当年一样抄起家伙冲上去,给他脸上再留上点什么记号,虽然他敢肯定,这个混蛋早已不认识自己了。至少他不会再次被一群跟班打倒在地上。
但他也记得自己的老大说过什么,也记得这儿是什么地方。理智终归还是占了上风。
“嗯,我知道,没问题行,好的,拜拜。”苗向军挂了电话,穿过一个又一个货架,走到方便面货架的另外一头,背对着许天豪,仔细比较着几个不同牌子的的方便面。
“喂,大豪,你没事吧?”小阚拍了一下许天豪的肩膀。
许天豪摇了摇头,强行把心里的那股火压了下去,挥了挥手,指着刚摆上去的“新货”说:“没事。你去跟他推荐这些货吧。一会老板要是回来了,麻烦你跟他说,我突然肚子疼。”
“可是”小阚还想说什么。
许天豪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储藏室。
“您好,先生,请问您是要买方便面吗?”小阚走到苗向军旁边,指着“新货”说:“这是我们今天刚上架的,比您拿的这种牌子便宜。”
“哦,那我要这种好了。”苗向军弯下腰,拿出一盒“新货”。
“呜呜”苗立军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啊?”苗向军接起电话,“我现在在我一个朋友家楼下,他现在让我帮他捎点东西上楼”
“砰砰砰”储藏室里突然传出三声砸东西的声音。
“什么声音?”苗向军看着储藏室的门。
“哦,没事,可能是箱子倒了。”小阚说。
许天豪面对着墙,双手撑在墙上,双腿叉开,咬着牙,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在他脚下的,是一个被踩扁的旧纸箱子。他的双眼瞪得特别大,像是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一样。
下午六点的北安路堵得像一锅粥。由于夹在朝阳步行街和快速路的高架桥段之间,北安路无辜地承受了巨大的车流量。每到上下班的高峰期,车经常能从整条路的中央一直堵到高架桥的交叉口那儿,使桥上的车没法下桥,严重的时候甚至能堵到桥上。如果再这么下去,恐怕快速路就得改叫“慢速路”了。因为这个原因,北安路这一带新种的那一批树长得很不好,让尾气给熏得焉了吧唧的。北安体育馆,就在这三条路的交叉口之间。
“老赵,袁启轩跟你说什么?他是不是堵在路上?”莫宇杰提好球裤。
“是,”赵嘉明放下手机,“他说他还堵在路口那儿,都堵二十分钟了,车一点也没动。”
“让他下车,跑步过来。这说不定能快点。”莫宇杰系好鞋带。
“他说他没打上车,坐公交来的。”赵嘉明说。
“什么?坐公交来的?他搞什么?”莫宇杰摇摇头,“算了,没办法了,让他等着吧。”
“大豪,你们几个不是一块打车的吗?为什么他又自己坐车去了?”赵嘉明问许天豪。
“他接了一个电话,说他的一个朋友要过来找他拿钱,让我们几个先走。”许天豪用力抻着球衣,把球衣上的皱纹抻掉。
“拿钱?拿什么钱?非得这个时候拿?”莫宇杰问。
“不知道,他没跟我们说。”郑天豪穿上球鞋。
“哎,小臣,我看你今天状态不错啊。”周俊扬说。
“嗯,是啊,”萧敬臣点了点头,活动了几下手腕,“我今天觉得挺有精神的。”
“哎,跟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有艳遇了?啊?”周俊扬问。
“哪哪有啊?”萧敬臣摇头。
“别装了,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自己了。”周俊扬坏笑。
“你别在那儿犯猥琐了行不行?”莫宇杰冲周俊扬翻白眼。
“我哪儿犯猥琐了?我就是问问他。”周俊扬不爽地说。
“你就不会问点别的吗?”莫宇杰瞪周俊扬一眼。
“唉,老大,你咋没跟我们说过你有车呢?”郑天豪问。
“你们也没问过我啊,我的车前一阵一直搁在修车厂里,刚修好,”莫宇杰做了做扩胸,“就是辆破二手车而已,我爸换下来给我的。”
“老大,你算是富二代吗?”郑天豪问。
“屁,我要是富二代,早就出国留学去了。”莫宇杰活动胳膊。
“我是说跟我们比。”郑天豪笑笑。
“那也不算啊,”莫宇杰拍郑天豪的肩膀,“我现在有的,你们将来也一定能有。”
“大部分的富二代都他妈傻×,”许天豪用力跺脚,发出“嘭”、“嘭”地响声,“他们怎么能跟老大比啊?”
“哎,大豪,我看你今天也不大对劲啊,怎么好像憋着一股气似的?”周俊扬问。
“没没什么。”许天豪摆摆手。
“队长,我们是不是该进去热身了?”吴海川问。
“行,我们该进去了,不等他了,”莫宇杰把右拳举过头顶,“逐梦队,必胜!”
“逐梦队,必胜!”
逐梦队和飞龙队的队员同时跑步入场,三三两两地开始热身,有的投篮,有的上篮,有的跑步。观众席上的观众们也开始落座了。由于进入了小组赛,观众稍微多了一点,但仍然有一部分的座位是空着的。
曲雪瑶坐在正对着逐梦队的休息区的正上方,表情很平静,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北面的观众是最多的,尤其是临近主席台上方的那一块,基本已经没有了空位,观众们的交头接耳声就如同夏夜的野地里的蚂蚱们的叫声一般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