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陆 府
“东风！”萧氏打出一张牌，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今日的牌风简直顺得——一塌糊涂！她一直在大赢特赢。
“九条！”吴氏冷冷淡淡地摔出一张牌，看了萧氏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果然是个戏子！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没有半点城府！”前两天，萧氏输了不少钱，回到“唱园”后，直拿着下人出气，今日刚赢了一点小钱，又是这副德行……也难怪老爷越来越不喜欢到她居住的“唱园”去了！
“三筒！”田氏看了萧氏一眼，又看了吴氏一眼，不动声色地出牌。这两个年轻的小妾一直在明争暗斗，她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地随着她们闹，反正再闹也翻不过天去。她们再厉害，还不是每天巴巴地上门请安。“正室夫人”的地位就是超然，可以施施然地做“壁上观”。
“倒是四妹……”看了何芯一眼，田氏暗暗点头。虽然是最年轻的小妾，可这个丫头没有半点骄纵，又聪明、又能干，最难得的是谦恭有礼，识大体、知进退！老爷娶的这几个小妾，一个比一个年轻，倒是最年轻的这个最知礼！更何况，她还懂画呢……嗯！难得碰上鉴别力这么高的知己！田氏心中掠过了一丝欣慰。
“三姐今日牌风很顺啊！趁着心情好，今日尝试作点欢快的曲子如何？”何芯随意打了一张六筒，微笑看着萧氏。
“唉！四妹，你真的觉得我那些曲子可以吗？”萧氏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几分得意，打出了一张“三条”。
“三姐累积的经验那么丰富，哪有作不好的？昨日听到那‘羽丰春’，我真以为是刘大师作的呢！”何芯的表情十分认真。
“唉！待会儿陪我去唱园，我俩再琢磨一下！”萧氏一脸笑意。
“早起就说好了，四妹今日要教我做点心的！”吴氏瞟了萧氏一眼，看着何芯道：“四妹可不需耍赖！”
“是说好了的！三姐，晚间有空，我再去听你唱戏如何？”何芯十分恭顺地看着萧氏。
见萧氏一脸不甘，吴氏淡淡道：“这是老爷指定要吃的点心！”
说出这句话，她冷冷淡淡的脸上也终于闪过了一丝得色，默想道：“这萧氏表面上十分厉害，却不知道自己的‘厉害’正在把老爷拼命地往外推。她难道不知道，要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男人的胃吗？戏唱得再好又如何？人可以不听戏，总不能不吃饭吧！”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何芯一眼。“这丫头当真难得，有那么一手好厨艺，不用来讨好老爷，反而尽心尽力地教给她。等她的厨艺再上一个层次……哼！萧氏就别想再让老爷到她的唱园去了！”
听到这句话，萧氏终于闭上了嘴，随意打出一张牌，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恨。自从娶了吴氏之后，老爷到她这边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近一年来，吴氏更是想尽办法地把老爷留在了“寒园”，让她们其余两位夫人接触老爷的机会越来越少……还真是一只狐狸精啊！哪像四妹……”
萧氏看了何芯一眼，默想道：“若论年轻漂亮，还是要数四妹。同样是小妾，这个四妹可大方得很，向来不争宠的。老爷只是每日听她弹琴，从来不在她居住的‘静园’留宿。可看看人家，没有一丝抱怨，还整天忙出忙进地伺候她们这几位夫人……最难得的是，她懂得很多戏曲音乐方面的东西！嗯……只有她才懂得自己的唱段好在哪里、妙在何处……”
正沉思间，忽听何芯道：“老爷回来了！”
萧氏一怔，赶紧随同其余三位夫人一起立好，恭顺地迎接陆藤。
“你们又在打麻将了吗？”陆藤走到四位夫人面前，一脸笑意。
“老爷既来了，便先陪伴诸位姐姐玩上几局。我去给老爷和姐姐们煮一壶好茶！”何芯含笑行礼。
“你继续玩吧！我看着你们玩就好！要煮茶嘛，叫程嫂去煮就好！”陆藤微微一笑。
“本来嘛，叫四妹去煮茶，确是于理不合，但程嫂是无论如何也煮不出四妹那样的好茶的，只有委屈四妹了。”萧氏含笑开口了。
“不妨！只要老爷和诸位姐姐高兴，就是我的福份了！”何芯又恭敬地朝着众人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
看着何芯离开，陆藤一脸的爱怜横溢。
转眼间，何芯嫁入陆府近三个月了。
她的到来，犹如刮过一股新风，给这个沉闷的府第注入了勃勃生机。
他的原配夫人早已过世了。现在的正房夫人田氏，比他小很多，却也四十六岁了，是真正的名门闺秀，品性十分端庄贤淑，尤擅绘画。
二夫人萧氏现年三十岁，原是红遍京城的名伶。只因唱戏时的声音似极了雅矜，他便千方百计地娶了她过府。
三夫人吴氏现年二十二岁，出身寒苦，不喜微笑，神态常年冷若冰霜。当年，一见到这个神态，陆藤就立即想到了雅矜去世前的神态，毫不犹豫地娶了她做三夫人。
他的这三位夫人，年龄差距既大，身份、背景、爱好也是各不相同。因此，虽然常年居住于同一个府第中，但除了每日的请安、见礼之外，都是各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互不来往。尤其是他娶了吴氏之后，几乎是常住在吴氏院中，渐渐地，就引起了萧氏的不满。两人带同下人一起明争暗斗，把陆府搅得乌烟瘴气。
但是，自从娶了四夫人何芯之后，这种格局就被彻底打破了。
何芯过府之后，首先是极尽谦恭，赢得了他每一位夫人的好感。然后，她就渐渐展露出许多不同寻常的本事。
她每日与酷爱绘画的田氏交流画艺，在品画时，往往眼光独到、见解精辟，被田氏引为知己。
然后，她又作了不计其数的乐曲送给萧氏，以帮助萧氏寻找戏曲创作的灵感。最近，在她的帮助下，萧氏已经开始尝试自己作曲，开创了人生新的境界。
与此同时，她又每天同吴氏切磋厨艺，探讨刺绣，甚至指点了吴氏许多调酒和泡茶的方法。以致于，冷若冰霜的吴氏一见到她，就会挂出甜甜的笑容，再也冰不起来。
而她做的点心，堪称出类拔萃，轻易就收服了陆府每一位夫人的肠胃。
仅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她就受到了三位夫人的热忱欢迎。
然后，她就做出了一些叫做“扑克”和“麻将”的东西，让她们沉醉其间，乐此不疲。
如今，连陆藤自己也渐渐迷上了这些可爱的小游戏……
想到这里，陆藤心中又忍不住涌上了一丝深深的——怜惜！
这个丫头实在是太坚强了，坚强到——让人心疼！
新婚之夜过后，他就再没有见她流过一滴眼泪。
从新婚的第二天开始，她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陆府的新生活中。
白天，她总是笑口常开、兴致勃勃，对所有人、所有事物都充满了兴趣。看着她的兴高采烈、言笑宴宴，陆府的每个人都认为她对自己的婚姻生活是极度满意的。
但是，无论她笑得有多甜，陆藤都知道，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其实是悲伤。因为，无论她笑得有多甜，多么善于掩饰，她的琴声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泄露她的心事。
每当听到她琴声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寂寞和相思之意，陆藤心中总是充满了感伤。她的遭遇跟雅矜是多么相似啊！但这次，这场悲剧却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他感到深深的愧疚。看她笑得越甜，他的心中就越愧疚……
看着陆藤久久无法收回的眼光，吴氏心中暗暗纳罕：“老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看他的眼神，应该是很喜欢小四的吧？可是……他又从来不在小四的静园中留宿……不过！这样岂非更好？” 吴氏冷冷一笑。
她是很喜欢何芯。既喜欢她这个人，也喜欢她的厨艺和刺绣，而真正最让她喜欢的却是她的态度——一种绝不争宠、无害而安全的态度。其他两位夫人能对她这么好，这么推心置腹，想必也是存了同样的念头吧？
但最让人不可理解的也是这一点。作为一个最年轻的小妾，她完全不要老爷的“宠爱”，难道就不担心将来老爷过世后，得不到应有的利益和报偿吗？
毕竟，如果不能留下一点老爷的骨血，将来老爷过世后，她是几乎分不到任何家产的。老爷年事已高，心脏也不太好，最近几个月，曾经昏厥过几次。她偷偷问过替老爷诊脉的大夫，老爷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她难道就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吗？
※ ※ ※ ※ ※ ※ ※ ※
用过晚膳，何芯先到三位“姐姐”的园中转了一圈，同几人各自说笑一番，才回到了静园，却见陆藤已经在喝茶等候她。
“老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何芯微笑走到陆藤身边道：“三姐的厨艺是越来越好了。老爷吃得还愉快吧？”
“都是你调教有功啊！” 陆藤含笑道：怎么样，今日多给老夫弹几支曲子？”
何芯笑道：“不急！老爷！芯儿今天新开发了一种药膳，应该对老爷的心脏有好处的。从下午开始，我就让程嫂一路用小火慢炖到现在，想来火候也应该也差不多了。我先去取过来让老爷尝尝！”
不过片刻，何芯便端来了药膳。
“这是以黄精和玉竹为主料，佐以人参和当归炖的。这两日，试了多次，才找到一个合适的配方，能够祛除汤中的苦味。老爷尝尝味道！”何芯伸手打了一碗汤。
“先弹首曲子吧！”陆藤看了何芯一眼，接着道：“现在汤还太烫！待弹完曲子，想必汤也该凉了！”
何芯点头，走到琴座上坐好，微笑道：“老爷想听什么呢？”
“悲风！”陆藤定定看着何芯。
何芯一怔，随即道：“这曲子过于悲伤了。我们还是弹点欢愉的曲子好了！”
“老夫今日想听呢！”陆藤轻轻点头。
“好吧！”何芯微微一叹，手抚琴弦，弹起了《悲风》。
《悲风》是从咨代流传下来的曲子。描述的是两个恋人被婚姻阻隔，终身不得聚首的故事，就仿佛——她和凌钲的故事！
弹着《悲风》，无论多么努力，何芯的笑容终于还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重的悲伤。
一股股泪意从心底喷涌而出，她的手微微颤抖，曲调弹得不成章法。她努力调整了几次，始终无法顺利地弹奏，终于停了下来，背过了身子，努力逼住了眼眶里的泪水，起身走到桌旁，端起汤碗道：“汤也该凉了！老爷快尝尝吧！早点休息，明日还要早朝呢！”
陆藤看了她一眼，目光中突然透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神色，缓缓道：“明天不用早朝！宁王病重，我明天一早要到宁王府探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哐嘡”一声响，何芯手上的汤碗掉在地上砸得粉碎。
凌钲生病了？病得很重？怎么会呢？怔怔地看着陆藤，何芯脸色大变。
盯着何芯的脸色看了很久，陆藤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好好休息吧！”一边招呼仆妇进房收拾地上的碎片，他一边缓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