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第 172 章 (1)
清晨,寻金帮大宁分舵,聚义堂。
聚义堂规模不大,通常只有分舵的重要人物在这里商讨帮务。
现在,堂里却聚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少。
正对大门,坐在堂主座位上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一身青衫、看起来十分斯文俊秀,正是武林中公认的,后起一辈中武功最卓绝的宁王凌钲;左侧第一个位置上的,是一个浑身充满阳光气息的女子,乃宁王的师妹,寻金帮帮主闵文曦;右侧第一个位置上的,则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脸色黝黑,浑身带着海水的味道,却是纵横海上的巨风帮帮主周大海;对面,坐着十来个青年男女,清一色地穿着银色衣服,赫然来自武林第一大派灵清派。左右两侧,还散坐着一些服饰各异的人,却是来自各个江湖小帮派。
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绕最近的武林传闻和朝堂政事议论了一番,听宁王凌钲说了一些思路,各自表达了一些看法,最终的落脚点都是愿意无条件听从凌钲安排。末了,终于谈到了那一大笔被各个豪门世家尤其是冯家侵占的“平王财产”。
寻金帮帮主闵文曦当先开口道:“师兄!我带着弟兄们封了那冯家的所有商铺,看他们不乖乖低头……”
“海上的交给我了!那冯家休想有一船货进得了码头!”留着落腮胡子的巨风帮帮主周大海爽快地表态。
“师父派我们前来听从王爷调遣!王爷说个章程,我们灵清派举派支持王爷!”身穿银色衣服的灵清派年青弟子诚恳地表态。
“对!王爷吼一声,我们绝不含糊……”来自江湖各门各派的人纷纷拍胸脯、打包票。
……
江湖就是这么一种存在!很多时候,它是不遵循国家秩序的,但是,永远都有它自己的正义价值。
宁王侧妃被皇上所夺,在朝堂上,意味着宁王失势;在民间,意味着一台好戏;在江湖上,则意味着难以容忍的奇耻大辱。大家不敢公然反对皇上,却普遍同情宁王。听说宁王奉皇命掌管的一大笔财富被豪门世家占据,立即发挥“两肋插刀”的大无畏精神,纷纷施以援手,决定帮他把这一笔财富夺回来。锁定的第一个对象,便是太子妃的娘家“冯家”。
见大家如此重义,凌钲心中感动,站起身来,依足江湖规矩,抱拳团团行了一圈礼,恭敬道:“各位高义,凌钲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还礼客套,逊词还没出口,便又听凌钲微笑接口道:“不过这件事,暂时不敢劳动大家……那些财产,凌钲等着他们自己乖乖还回来!”
一大汉急道:“王爷!他们哪里会自觉地还回来……”
“对啊!那冯家一向巧取豪夺……”
“就是!那冯家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前年……”
……
堂下议论纷纷,都是规劝凌钲,不可对冯家抱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凌钲待大家安静下来,才微笑摆手道:“此事不急!凌钲目下真正担心的是,南方四郡的豪门世家联手储粮,导致市上无米可卖,长久下去,恐怕会出大问题。如今月族叛乱,月袭的势力膨胀得极快,也同饥民“无米可炊”不无关系。凌钲正在想办法处置此事,很快便要借助各位之力!到那时,望大家不吝帮忙……”
眼见宁王处境如此艰难,竟不考虑夺回财产得问题,反而努力寻求办法解民众之忧,众人无不心头感动,抬头看宁王,看到一抹淡定而从容的微笑。
……
……
深夜,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船孤零零地泊在海中央,一阵琴声随风飘摇……在寂静辽阔的海面上,这琴声显得异常动听,仿佛带了海的味道,宽广、辽远、无拘无束、挥洒自如……却偏偏,在那潇洒中,透着一丝深入骨髓、缠绕不去的淡淡的感伤。
船尾,还泊着另一艘小船。一身青衫的男子立在小船船头,静静听琴。海风掀动他的衣襟,在茫茫无边的海波中,显得说不出地洒脱、却又掩不住一抹——寂寥!
“王爷!您看……很长时间了,不如先上船?”周大海已经在凌钲身后站了很久了,陪着他听了很久的琴。船上何芯姑娘的琴声自然是十分优美,但如果一直保持一副难受的站姿连续听上两个时辰,再优美的琴声也会变成一种折磨。两个时辰前,王爷便已经乘船到达了这里,却在走到船头的瞬间,忽然听到一阵琴声,就此停了下来。这一停……唉!王爷站着,他又岂敢坐下?
他一直祈祷着何芯姑娘能快点弹完,可惜,一曲连一曲(又或者,从头到尾就是一曲),两个时辰过去了,何芯姑娘还一点停下的意图都没有。(为什么这些人的精力如此充沛呢?)
她该不会是想弹到天亮吧?周大海一阵吐血,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王爷——您老该上船了!
凌钲回头,淡淡一笑道:“这是一个世上最傻的丫头,你若在她身边,便只看得到她的笑容,永远不知道她心底的压抑!”脸上露出一抹夹杂着心疼和无奈的表情。
那天离开何芯后,他秘密到南方四郡的各个重要江湖帮派拜了一圈码头,暗中同各个帮派的大头目都打了一遍招呼,就一些重要问题交换了意见,并终于在今天上午,聚齐了所有“同道中人”,开了一个“聚义会”。真正的议题,他已经同各帮各派的“当家人”达成了一致意见。上午这个聚会,只是为了让大家彼此知道哪些人是盟友。
今日约好了在海上见面,是为了有效解决“豪门霸粮”的问题,准备带芯儿前往佑滋国走一趟。
月袭叛乱,南方四郡人人自危,便开始积极储粮,以备不测。起初是一些私人储粮,但这股浪潮很快就被大粮商和豪门世家利用到。眼见大家都抢着购粮,便相互勾结起来,囤积居奇,抬高粮价,导致集市上一时“粮贵如金”。
皇上数次下旨让郡守督促粮商“开仓放粮”,却完全无法落到实处。事实上,这些世家手眼通天,根本也不会过分把郡守放在眼里。他们固然接到了郡守“开仓放粮”的命令,却一个个叫天屈,都表示自己仓中无粮。更有甚者,公然打开自家空荡荡的仓库,表示自己家也快要“无米可炊”,让一群随行检查的官员毫无办法。
数月前,凌钲刚到达洀韶时,便已经察觉到这个状况,想了很久,对何芯道:“下命令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还是要想办法让这些人自己主动把粮食拿出来。最佳的办法,莫过于迅速筹集到大量的粮食,投放到集市上。问题是,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
“或许……我们可以从佑滋国那边想些办法?”何芯斟酌着提出意见。
“这种没有好处的事情……”凌钲皱眉。
“不然!凌钲,其实,我在佑滋国多年,深知佑滋国对贸易的依赖程度。南方四郡局面混乱,对佑滋国的打击不容小觑!反过来,如果能在南方四郡构造一个相对公平稳定的商圈……勒密从中得到的收益不下于我们!”
……
两人商定了大计,这半个月中,凌钲便一直积极奔走,做好所有相关准备工作。今日,正是约好了芯儿共赴佑滋国的时间。
半个月没有见到芯儿了!乘着小船来到海上的时候,满腔的热切,没想到……
是她太过善于伪装还是自己太过疏忽大意?
如果没有听到这琴声,会以为,她已经彻底想通了,一如送他离开的那个早上,挂上一脸甜美的笑容,仿佛心底一片风光霁月、开阔空朗!
她的琴声里没有浓重的抱怨,却有深切的内疚;没有剧烈的伤痛,却有缠绕的困惑!她竟是把痛苦都提炼成了一种淡淡的感伤,仿佛并不强烈,却是一把锋利的小刀,时刻分割着自己的心!
她一直是一个对自己非常残忍的人,可以一边割着自己的心,一边笑得很甜美!多年前,第一次离开王府、从他身边跳开时是这样;第二次离开荷塘月色、走进刑堂时是这样;这一次从展族跟着他出来,一路纵情山水时又是这样;到如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总是自以为是地把自己的伤痛包裹起来,独自舔舐,从来不让他人知觉!而他,总是错误地、每次都被她的温柔和她的笑容所蒙蔽,一直要等到终于有一天、有一刻,痛苦地发现了她的消失、她割在臂上的刀口、她抑郁的琴声,才能惊悚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后知后觉地再次被她所欺骗!
凌钲在船头立了两个时辰,听了两个时辰算不上特别悲痛却充满感伤的琴韵,心底的感觉,也像是被一把小刀不停分割着,割得遍体鳞伤!他一直静静立在船头,一直立到——琴韵终于在海风中渐渐散去……
周大海长松一口气,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赶紧恭敬地再次请凌钲上船。
凌钲轻轻吐了口气,忽然转身,对周大海道:“谢谢你!”终于举步走上了软梯。
周大海一怔,尴尬道:“支持王爷是应该的!”
凌钲摇头道:“是谢谢你帮我接来芯儿!还有……谢谢你陪我听琴!”
周大海愣在当地,忽然涌起深刻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