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第 162 章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族长把中军大营扎在了多那砍分部,既不会距离天朝的军队太近,也不至于过于遥远。族长恢复了冷静,仔细布置一切攻防细节;何芯姑娘依然温柔灵巧,对族长和将士一如既往地亲切周到。
族长宣召何芯姑娘的次数明显减少了,用过晚饭后,也不会刻意把何芯姑娘留在帐篷里,反而频频召集属下将士商讨军务;何芯姑娘尽心尽力做好贴身婢女的“分内”工作,多余的事情,绝不会插手,一有空,总喜欢往伤兵堆里钻,熟练的包扎手法已经不亚于草原上任何一个壳蒙。
所有人都长嘘一口气,心想:族长对何芯姑娘疯狂的迷恋终于沉淀下来了!这件事,并不值得奇怪。无论多么激烈的感情也总有沉淀的一天。当然,对展族将士来说,这一天越早越好。所以,看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走上了一条正常的“主仆”道路,所有人都觉得心情愉快。
唯一抱不同观念的,是展颜的亲卫克卢。克卢守夜,所以知道,族长失去了从前那种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的本事,开始频频失眠,常常深夜起身,在何芯姑娘帐篷周围来回徘徊。有时看得克卢很着急,恨不得大声喊出来:你想进去就进去吧!不要老在原地转来转去。克卢并不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人,却也深刻地感觉到,族长对何芯姑娘充满了思念!
他其实很同情族长。因为,相较于族长的“失常”,何芯姑娘倒是真的看不出有多么特别的变化。如果一定要挑剔的话,克卢觉得,她最大的变化就是对族长的戒心加强了,明显在想办法拉远彼此的距离。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克卢笃定地想着,紧接着,又得出结论:“他们之间一定还会发生什么事!”随即觉得,这两个结论毫无价值。
……
天朝派出了十万大军驻在鹤城。佟族不轻易出兵,但谁都知道,一旦天朝出兵,佟族就会立即跟上。这些年,乌扎克根本早已习惯了对凌钲的战争策略“盲目服从”。双方一动手,很容易就会对展族形成夹击之势。
展族面临的局面,前所未有的艰难!
紧张的空气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一如头顶密布的阴云。明明是春季,应该对应柔润的春雨,但那太过沉郁的天空宣示了:即将刮起一场猛烈的暴风骤雨。
凌钲突袭了翰南海,捣毁了几个展族的大型牧场,屠宰了大批的牛羊,没有继续进袭,而是潇洒地扬长而去,让所有人都清清醒醒地意识道:他只是报复展颜对庆阳关的突袭,本身并不屑于这种“偷偷摸摸”的打法。他的离去,并没有让大家觉得轻松,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因为,他的一举一动中都张显着强大的信心,让人感觉到他必定有了一个十分稳妥的计划,必定能够“一战成功!”
展族人出名地骁勇彪悍,但是,碰上那个温润如玉的“宁王”,却会不知不觉地消磨了自信。这种消磨,有点类似于鹅卵石的诞生。原本有棱有角,不屑于水的轻柔,但时间长了,便会不知不觉被那流水抚平了棱角。宁王对展族人的威吓可以追溯到鹤城之战,但更直接的是草原之行。每个人都记得,他随随便便叫出了一支队伍,便轻轻松松击败了展族最勇猛的战士。
展颜知道宁王的潇洒在无形中消磨着属下将士的意志;他大兵压境却不轻易出战,更是让人随时随地承受着“大战将至”的折磨。
其实,战争已经开始,展颜没有料到,自己接的第一仗是“攻心仗”。
他佩服宁王的隐忍坚守。因为,如果是他占据着如此有利的地位,便绝对不会委屈自己,一定是第一时间便押上全部兵力,来一次猛烈的大冲杀。
展颜知道宁王在逼迫自己出手,却不得不接受这个“逼迫”,因为,再不出手的话,士气便会更加低落。
于是,在一个星夜,展族发动了进攻,目标是佟族。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主动跑到鹤城边境,让将士们随随便便面对宁王的大军。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分兵,宁王便会从背后捅上一刀。从一开始,他便打定了主意决不踏进宁王的连环套,临到头来,明知是套,却还是不得不钻。那就……狠狠打吧!佟族的实力消耗一分,便向统一大业迈进了一步。
果然,他一动,天朝便动。他向佟族推进一步;天朝便向展族推进一步。他知道宁王在用一种伤亡最低、最占便宜的方式同自己交手,咬牙切齿却毫无办法。
半个月之间,他向佟族发动了二十次进攻,大大鼓舞了士气;天朝也发动了二十次小规模的进袭,队伍铺展到了窝诺尔分部。
展颜知道,自己继续胜利的话,很有可能就真正伤到佟族的筋骨。到了此时此刻,天朝再也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每个人都知道,展族同天朝的大战就要开始了,战场就在“窝诺尔”。
……
收拾好了餐具,何芯恭敬地问了一句:“族长是否要喝奶茶?”差不多快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很平静。除了距离变得遥远,两人各司其职、和平共处,谁也没有提到那一天,仿佛那种过分的亲密和过度的屈辱从来不曾发生过。
“不用煮茶!”一句话出口,展颜看到何芯举步便准备往外走,心底燃起一团小小的怒火,却终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陪我说说话!”
“族长想说什么?”何芯回头,抽回了自己的手,低眉顺眼地坐在展颜身侧。
“可能……大战即将开始!”
“嗯!”
“我没有获胜的信心……”
“嗯!”
“如果失败,可能世上便再没有展族……”
“嗯!”
“……”展颜不知道沟通何时变得如此困难,竟不会同她说话。
“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我先告退了!”何芯行了一礼,站起身来。
“芯儿!”展颜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忽然揽住她的腰,长吐一口气道:“我其实想说,我真的爱你!”
“嗯!”何芯不置可否,任由他揽着腰,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反抗。
“不要这样对我!” 展颜忽然从背后抱紧了她。“我即将面临身平最大的恶战,必须集中意志,但是……我想你!每天都不停想着你!”一抱上她,眼睛便仿佛穿透了衣服,看到了那掩在衣服下的惊心动魄,身体的某一部分,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生变化。展颜咬紧了牙齿,努力阻止自己扑倒她的冲动。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何芯回身,平静地看着他:“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不爱你;到后来,你更知道,我心里有一个真正的爱人。你的目标……恕我无能为力……并且……”何芯叹了口气,轻轻道:“你想过没有,无论如何,我是天朝人!我不知道如何激励你的斗志,并且,一旦真的激励了你的斗志,我会觉得是对母国的犯罪!”
展颜重重闭上了眼睛,咬牙道:“你真残酷!”
何芯叹息道:“放手吧!专心应对眼前的局面。如果因为我,干扰到你的情绪,导致你决策失误,我会很内疚。”忽然在心底苦笑。什么时候,变成了影响战局的重要人物?她……真的有那么伟大吗?
“如果可以放手,何必等到你说!”展颜忽然长吐一口气,抱着她,缓缓坐倒地毯上。投降了!他彻底举旗投降了!太爱她,所以不忍心强行掠夺她;太想她,所以做不到坦然放飞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把她纳为私人收藏,但至少,他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她,偶尔可以抱抱她!生了一个月的气,其实,只是惩罚到自己。每天徘徊在她帐外,只是一次又一次证实了:他无法不爱她!
展颜紧紧抱着何芯,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着令他迷醉的诱人味道,心底涌起一阵温暖、一阵悲伤,久久没有说话……
何芯想起身,但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他的拥抱里透着悲伤,心底一软,竟不忍心就这样离开他,便任由他抱着,陷入沉默……
两个人,就这样,在地毯上,静静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何芯感觉到吹在她脖颈间的呼吸越来越绵长。原来,这个饱受情感折磨的族长竟然在那久违的迷人馨香中缓缓沉入了梦乡。
何芯的心底掠过一丝感慨,轻轻起身,把他放平,细致地为他盖好被子,其实知道,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能好好睡一觉。她冲着熟睡的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知道毕竟是欠了他一大笔无法接受、无法偿还的情债。
但是,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玄妙,其实没有刻意对自己强调过什么,却终究清清楚楚地知道,深埋心底的始终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方向……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走到一个小坡上,眺望着西南方向,知道天朝的军队就在那里,毫不怀疑,站在军营最高处的,一定就是那个英挺俊秀的年轻统帅——凌钲!
“凌钲,你知道我又回到展颜身边了吗?想不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竟然再次身在你的敌营里!这一次,你的军队里是否依然会射出很多的箭羽?在那漫天箭羽中,会不会碰巧,便有一支飞在我的身上?”从来没有想过,或许,凌钲来到这里,是为了救她,因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如此重要!
她的目光远远地眺望着西南方,以为,或许当某一缕风刮过的时候,便会把这个目光一起带走,在空气里,碰上另一道目光……
……
同一时间,窝诺尔。
凌钲走出了军议帐,站在营地最高的坡上,眺望着东北方向,知道展颜的军队就在那里,毫不怀疑,军队里最亮目的,一定就是世上最美丽的姑娘——芯儿 !
“芯儿,你知道我带着大军来救你了吗?想不到,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竟然再次把你遗落在敌营里!原谅我过于冲动,重伤昏迷,缓缓来迟!我的大军推进得很慢很慢,因为,既然来了,就绝对不允许出现失误!其实恨不得,一眨眼,便来到你的身边!”从来没有想过,或许,这样兴师动众来救一个人并不值得,因为,一直理所当然地把她列为世上最重要的存在!
他的目光远远地眺望着东北方,以为,或许当某一缕风刮过的时候,便会把这个目光一起带走,在空气里,碰上另一道目光……
……
一阵风从东北方刮到了西南方……
一阵风从西南方刮到了东北方……
一个奇妙的瞬间,一种无法感知的气流交汇……
何芯想:“我真喜欢幻想!”因为,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一晃神,仿佛真的对上了凌钲的眼眸,幸福在心底荡漾。”
凌钲想:“我真喜欢做梦!”因为,方才,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一抬头,仿佛真的看到了芯儿的眼波,笑容爬上脸庞!”
坡下,风灵雁远远看到了这个笑容,心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何芯姑娘!”心底忽然涌起一抹酸楚。已经很久没有见王爷笑过,那清俊而日渐消瘦的脸庞上,终日挂着的,是过度克制和长期紧张留下的疲惫和憔悴。
王爷的大军已经秘密调遣了一个多月,表面上缓缓推进,摆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好象准备在“窝诺尔”同展颜正面对仗;实际上,紧锣密鼓地谴出队伍,从各个方向形成对展族的包围圈,并且最大限度地在所有重要据点设置砖石堡垒,努力压缩展族可以活动的空间。
王爷最终的目标不是战争,而是救人!
这个目标,只有几个心腹之人知道。
这一个月,王爷不断给展颜的军队施加心理压力,其实,自己心里承受着更大的压力。
这一个月,他一直摆出从容潇洒、胜券在握的姿态,一直精确地掌握着战争的气氛和节奏。在大部分人眼中,他都是冷静的、睿智的、淡定的、从容的……只有这几个心腹之人知道,每一步忍耐、每一刻等待,都是他含着鲜血、揉着痛苦做出的决定。
展颜偷袭了庆阳关之后,他们很快便得到了战报:展颜离开时,把一个姑娘抱到了马上,一直紧紧抱在胸前,据观察,应该是他的贴身婢女……
王爷拿着战报,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和姿态都没有变动一下,就那样,在营帐里,坐了一夜,然后清晨,继续冷静地做出部署。
看着他的“冷静”,每个人都觉得很难受。
时间,又过了一个月……
“策营”里的心腹谋士都知道王爷“劳师动众、只为一人”,却没有劝阻,因为已经不忍心。
看着他们辛辛苦苦地走了八年,对何芯,已经说不上痛恨或者埋怨;对王爷……已经说出上来是什么一种心情,只想:“大家一起努力,去把何芯姑娘救回来吧!不能让他一直如此痛苦、如此煎熬!”
救回来之后呢……?
风灵雁忽然又想起了王府里温柔如水、美若天仙的主母。王爷急着救何芯姑娘,从清醒过来那一刻开始,便动用一切力量游说官员、说服皇上、部署安排,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位夫人,甚至到最后,在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大宁时,始终不知道她站在送别的队伍中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