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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第 148 章

第 148 章 第 148 章

军队一批又一批地返回了乐寺族的据点。

何芯不懂军事,但看到那成批的伤兵,便等于看到了四个字——战事惨烈!受伤的人太多,已经无法塞进帐篷,只能让他们一排排地躺在坡上。幸好春风刮过了草原,地上的积雪已经没有那么厚;风中的严寒也已经不再那么凛冽,那么刺骨……

何芯奔走穿梭在一排排伤兵间,止血、包扎、上药……草原上的金创药远不如天朝的好。

何芯想:“如果回到天朝,要想办法到这边开个药铺,把最好的药运过来……”突然十分伤感。

还能回到天朝吗?

还能不能……

虽然永不期待重见,却总是希望能同某个人说着相同的语言、吃着相同的食物、重复着相同的生活程序,在平凡的日子中品味出更多的相同点。身不由己地在佑滋国滞留多年,对天朝的一切都无比留恋。

第一次追随展颜时,可以轻松地接受自己从此做个展族人;这一次,却发自内心地告诉自己——我是天朝人!同凌钲一样,流着天朝的血!

……

“我听说天朝有种很好的金创药!”旁边的壳蒙忙着给伤兵止血,那创口却总是血流如注,忍不住感叹。

何芯一怔。

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分神?赶紧拿出更多的棉布帮伤兵一层层缠住。

“是!我也在想,如果有那种金创药,疗伤效果定然要好得多!”

“天朝的药物管制很厉害,尤其是金创药,根本进不来……除非是‘胡笳’愿意插手!不过,胡笳虽然什么货都能带进来,却拒绝做武器、药物方面的生意。”壳蒙一边利落地替伤员裹伤,一边说道。

“壳蒙见过‘胡笳’吗?”何芯轻问。

“嗯,为人潇洒、豪爽不羁,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好汉!”

何芯点头,良久,叹息道:“这样终日杀伐不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子孙后代享有一个富庶的生活!”壳蒙道:“你也看到了,草原上,生计艰难!”

“那么……如果不靠侵占就能够过上富庶的生活呢?”何芯沉吟道:“其实,草原本身有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创造出巨大的财富!也许大家该换一种思路,多想想如何去创造而不是去劫掠!”

“如何创造?”律布已经来到了何芯身边,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北蓝山,脸带忧色。

“先生!”何芯向律布略略欠身,顺着律布的眼光看向远山,随意道:“族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族长不是答应过你,一定会活着回来吗?”律布看着何芯,淡淡一笑。同何芯相处的时间长了,感情在起着微妙的变化。无论多么不情愿,心底深处却佩服她的坚韧和聪慧。从看到她要求展颜活着的那一瞬间,忽然就发自内心地接受了她。如果,当真能化解了其中纠缠的仇恨,她或许真是一个“格索”的好人选。至少,他看得出来,族长沉迷已深,再难以回头。

“是啊!他要让我亲自报仇!”何芯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展族,一直把报仇的话挂在嘴边,几乎挂成了一种习惯。直到在战场上对展颜说出:“你一定要留下性命,因为我不喜欢假别人的手报仇!”到那时,说着报仇的话,内心深处却是希冀他活着的,好好活着!

如果真的有机会杀展颜,还能下手吗?

……

律布又问 :“你方才说到创造财富……”

何芯忽然脸色一沉,良久,露出一个悲伤的表情道;“我来到鹤城,本是想认真地研究一番,如何大规模地纺织羊毛,把废弃的羊毛变成财富!”说出这句话,忽然觉得泪意上涌。本是一心想为展族寻找出路来的,怎么都想不到因此把吴大哥永远留在了鹤城……

如今,她又在照顾展族的伤兵了!

吴大哥,你能谅解吗?能不能……?

看到她的表情,律布心中凛然。

她是一个复杂的人!

并不是说,照顾着展族的伤兵,就因此磨灭了她心中的仇恨;

并不是说,要求族长生离战场,就意味着她已经放弃了报仇……

在刚才,有那么瞬间,他甚至都以为她真的可以成为族长的“格索”……提高警惕啊!一定要当心!

~~~

当残阳把最后一抹嫣红渐渐涂到天边的时候,中军的仪仗终于映入了眼帘。

染血的仪仗、疲惫的眼神、沉重的步伐……

中军里有展颜吗?他是否已经平安归来?

何芯没有想,没有问,却渐渐在伤兵队伍中感受到了一种喜悦的躁动。

有人失去了肢体、有人受了极重的内伤、有人昏迷不醒、有人在生死边缘上挣扎……

但是,很奇怪,那种喜悦并没有写在脸上,也没有挂在嘴上,何芯却就是那样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看到中军的仪仗,她忽然就感到自己身边的伤兵起了变化,一股勃勃的生机忽然在他们中间迸发、蔓延……

她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英雄的力量!它可能是无形无质、难以琢磨的,但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势不可挡的巨大的向心力,能抽出人心底的崇敬和膜拜。”

然后,隐隐约约地,听到一排排的声音传来:“族长回来了!族长回来了!”这声音起初很小,但渐渐就汇成了一股洪流,前仆后继、层层叠叠、拍打着人的心灵。很多人站起身来,不由自主地朝着中军奔去,包括很多受伤不算很重的士兵……

何芯抬头看了一眼,心情平静无波,依然故我地穿梭在一排排伤兵间,直到身边开始汇聚越来越多的人;直到明显地感受到一个人在身边停下步伐,她才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包扎……

空气里,有那么瞬间的寂静。

一个被万人敬仰的人突然受到了一种罕见的冷遇,让所有人都涌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偏偏,这个人是如此在意她的感受!

在危急关头,是她对他说:“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这句话像是一个火种,最大限度地燃起了他心底对生的渴望……

所以,当他在密集的箭羽中穿梭时;当他拔出腰中的朴刀疯狂杀敌时;当他的坐骑被斩断了双腿、摔倒在地时,他都牢牢地记得——我要活着回去!

可是,为什么?真的回来时,见到的却是她镇定如恒、平静无波?

她没有如同预期中地远远奔来;没有悲喜交集地拉着他左顾右盼;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就仿佛空气一样,被她无视了!

他没有说话,犀利的眼神和沉肃的表情却冻结了周围的气氛。几乎每个人都感到了他的伤心和愤怒,为这伤心不忍;为这愤怒颤抖,自然而来地——变得寂静,连原本低低呻吟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

突如其来的“静”撞击了何芯一下。她终于麻利地包好了一个士兵的胳膊,抬头道:“你回来了?”

每个人都以为族长会发火,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压抑住了满腔的怨愤,一字一字道:“我中箭了!”声音里不能说充满委屈,却真实的让人感受到一丝期待,犹如一个摔倒在地,等待着父母安慰的孩子。

这种与“英雄”极不相称的语气和语调又让每个人都感到了不适和诧异。

“哪里中箭了?”何芯终于起身。

“在背后!”展颜拉掉了披风,转身,露出一个短小的箭头。箭身已经斩断了,箭头却因为生着倒刺,不能轻易启出。伤口处,汩汩泊泊流着血。

何芯点头,麻利地取出了拔箭的工具。

这段时间,日日为伤兵取箭,不知不觉地,成了熟手。

一个年长的壳蒙迎上来道:“我来吧!”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对上了族长阴沉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何芯取出工具、小心地、细致地割开了他伤口周围的肌肤,慢慢取出了箭头,然后,上药,包扎……

展颜一言不发,任由她取箭。

割开肌肤时,身体自然地感到疼痛,却因着她的细致,而变得舒坦,心想:“她毕竟还是惦记着我的!”

伤裹好了,他等着她为他盖上披风,却迟迟没有等到。转身,看到她拿着工具,在给旁边的一个亲卫取箭。

同样的温柔、细致、严肃认真、一丝不苟……

一阵失落,仿佛听到心碎裂的声响,展颜握起了拳头。

那亲卫看着展颜,神色有些尴尬。

展颜忽然走到何芯面前,夺过了她手中的工具,抓住她的肩头道:“你一点也不担心我?”

何芯轻轻掰开他的手道:“贴身婢女并没有担心主子的义务;壳蒙也没有担心族长的义务!无论哪一个身份,我都找不到必须担心你的理由!”

“不要总挑战我!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展颜忽然发火了。

“如果我方才不是拔箭,而是反手拍箭头,可以让你痛彻心扉;如果我方才找准位置,也可以杀了你!”何芯转头,神色镇静。

听到这句话,周围爆发出一片惊嘘声。

的确,方才,如果她不顾一切,原是一个刺杀族长的好机会!

她太过光明正大,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拿出工具为族长取箭,毫不迟疑、毫无顾忌,竟让人忽略了“刺杀”原来也可以像这样当着无数人的面坦坦荡荡地进行。

展颜身边的亲卫已经忍耐不住,拔出了刀,却见族长看着她,神色复杂。他们一时僵在当地,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逼住何芯。

展颜脸上神色数变,然后,缓缓漾起一个笑容,忽然走前一步道:“你不打算杀我报仇了?”忽然伸臂揽住了何芯。

“我也是方才才知道的!我拿着工具,知道可以刺入你的心脏时,忽然发现——办不到!”何芯淡淡一笑,试图推开展颜,却忽然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压迫,展颜的面孔忽然变得很低、很低……

何芯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想迅速抽身,腰间却被箍得越来越紧……

然后,在这个春风吹拂草原的日子,在这个躺着无数伤兵、围着无数伤兵的坡上,这位英雄无敌的族长当着无数人的面,把一个霸道的、不容拒绝的、强悍又热切的吻深深地印在了心爱的女人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