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三道茶
展颜略用了几口菜，又抬头道：“鹤城一役，展某受教良多，今日有缘，你我何不‘纸上谈兵’一番，以助酒兴?”
那少年道：“族长好兴致，在下敢不从命！”
展颜道：“鹤城之围，王爷的军队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此复杂的军事行动，消息又封锁得如此严密，不知王爷是如何办到的？”
那少年道：“族长的军队分批分期，却同时赶到了荷谷。族长的军队是如何办到的，我的军队就是如何办到的，无非锦囊而已！不过，小弟多年来纵游江湖，认识的奇人多些，自有一些特别的联络方法！”
展颜知他不会说得太深，随即点头续问：“临都突围时，王爷似乎并未全力拦阻，难道是对展某心存仁念？”
那少年道：“族长当世英雄，小弟若不尽全力，岂非对族长不敬？族长实是当局者迷，没有看到小弟统军的难处！”
“哦？愿闻其详！”展颜微微皱眉。
“族长身为首领，威望既高，谋略亦佳。族长命令到处，展族上下同心，整支军队如臂使指，实是天下第一劲旅！”
那少年微微一顿，接着道：“小弟无心朝政，多年来纵游江湖，临危受命，手下尽是元老宿将。他们虽碍于身份服从命令，心里却多有不满，在执行命令时未免就打了几分折扣，否则，如何能让族长从容到达剌族？”
“王爷是说，你预先已经料到展某会取道荷谷？”
“非也！荷谷一役，小弟十分佩服族长。小弟说的是庆阳关。按照小弟的部署，从地道秘密攻占庆阳关后，本应令众将士皆身着展族服饰，待族长的主力到达庆阳关后，始发动攻击。不料手下兵将小胜而喜，迅速换了天朝王旗，致使族长提前看出破绽，令主力从容离去！”
展颜皱眉思索片刻，点头不语。
“至于荷谷之败，确是小弟失误了！按照原本的部署，我皇叔只需用重兵绊住族长半日，合围之势一成，族长再难脱身。部署虽没错，人却错了。想我皇叔多年征战，兵骄将傲，自然希望以一己之力，堂堂之师赢取族长。即便族长不行激将之策，皇叔也定然不会等到合围才决战的……”
说到这里，那少年的脸色也黯然下来，哑声道：“从一开始，让皇叔镇守临都边关，就已经注定了败局，只可怜了葬身荷谷的万余将士！”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他真的在意将士的生命吗？深深看了那少年一眼，何芯又默默为那少年斟满了酒。
展颜也默默饮了一杯酒，随即挑眉道：“战士身上背负着数代人的幸福，为理想而战，虽死而必无悔。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
那少年抚掌笑道：“好一个为理想而战，虽死无悔！直到现在，小弟才真正明白族长如何能训练出天下第一劲旅。小弟敬族长一杯！”
至此，两人心中都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觥筹交错间，两人纵谈古今战事利弊，越谈越是相互佩服，竟是相见恨晚、言笑甚欢。
不知不觉间，帐中已是杯盘狼藉，两人的交谈也总算告一段落。
展颜抬头看着那少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惋惜之意，叹息道：“王爷之智，展某生平仅见。展某身为族长，责任重大，请恕展某不敢让王爷生还天朝！”
那少年也露出严肃的表情，缓缓道：“若今日异地而处，小弟也断不会让族长生离。你我立场敌对，结局早定，族长不必惋惜！”
展颜唏嘘道：“今日别后，恐再无相见之日，展某再敬王爷一杯！”
默默地为两人斟满酒，何芯忽然抬头对展颜说道：“今日有幸听两位当世英雄纵谈古今。小女子虽身份卑微，却也十分佩服，想敬两位一杯，不知可否？”
展颜和那少年眼中都闪过惊异之色。
含笑看了何芯一眼，展颜颔首道：“我的小芯儿果然与众不同！”
何芯又转过身去，静静看着展颜身后的启赫，目光中透出了询问之意。对上这道目光，领悟到她的用意，启赫也不由得心中一动。一边向何芯微笑点头示意，他也驱步走到展颜身前，躬身道：“末将也想敬族长和王爷一杯！”
见展颜点头，何芯便转身取过酒壶，一言不发地为启赫斟满酒。四人相互含笑对望一眼，便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展颜正要传亲卫进帐，却又听何芯说道：“小女子略通茶道，还想为族长和王爷煮一次‘三道茶’！”
“三道茶？”展颜眼中透出浓厚的兴趣。这丫头总是让他意外！向何芯点头示意应允，他心里暗暗纳罕，不明白自己如何会如此纵容一个婢女。
待展颜与那少年落座，何芯已经取出一个精致的陶罐放在火上。她在陶罐中放入茶叶，徐徐加热，待帐内茶香弥漫，才加入茶水。随着“嗤”的一声轻响，一股青烟泛起，茶水瞬间沸腾。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沉静中带着肃穆。
缓缓把两杯茶分别呈给展颜和那天朝少年，何芯微笑道：“族长请，王爷请！”
看了她一眼，展颜与那少年举杯饮茶。放下茶杯，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道：“很苦！”
何芯微笑点头，缓缓道：“茶味甚苦，犹如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苦正是人生中最永恒的真滋味！因此，这第一道茶曰苦茶！”
那少年挑眉看着她，心中惊异，万料不到展颜身边一个年龄稚幼的婢女竟有这等见识，不由对展颜更是刮目相看，却不知道展颜心中也正充满了惊讶。
待两人饮尽之后，何芯换过茶具，往茶中加入了乳酪、生姜、蜂蜜和核桃。缓缓道：“人生苦多于乐，却让人留恋，只因苦虽永恒，乐却浓烈，人生极苦之时，往往苦尽甘来。苦至极深，才能甜到极处！因此，这第二道茶曰甜茶！”说话间，她已经斟好了茶，缓缓呈给两人。两人接饮，果然在微苦的茶味中透出了甘甜。尤其是在刚刚饮过苦茶之后，那甘甜更显得弥足珍贵。
然后，何芯又在茶水中加入了花椒、肉桂，缓缓道：“人生苦乐掺杂。却也正因如此，才使一生多姿多彩，令人回味无穷！因此，这第三道茶曰回味茶！”
一边说着，何芯缓缓倒茶。她态度沉凝、动作优雅，配着人生哲理缓缓流过两人心底。她不知道，当她全心沉浸在茶道中时，那种混合着成熟与聪慧的优雅气韵便毫无掩饰地展露出来。稚嫩的年龄和成熟的优雅在她身上奇异地统一，使她显出一种别样的美丽。
两人品着茶，眼睛却不约而同地紧盯着她。
半晌，展颜笑赞道：“头苦、二甜、三回味！好！好一个三道茶！”
何芯端起茶，首先递给展颜道：“人生甘苦相伴、祸福相倚！奴婢敬族长一杯。愿族长将来回味人生时，能品出更多的喜乐滋味！”
稍停片刻，她又抬头凝视着展颜，一字一顿说道：“人生多变，请君珍重！”说出这句话，何芯脸上突然透出了一种混合着悲伤与无奈的复杂表情。
展颜被她那瞬间的凄哀表情所感，接过茶，正要说话，突然身子一歪，便斜斜地倒了下去。几乎同一时刻，启赫也无声倒地。
何芯又看了展颜一眼，倏地抬起头来，眼中已是一派清明，对那少年道：“快换上启赫的衣服！”
那少年错愕地看着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却不再说话了，只是奋力把展颜拖到床上安置好，深深看了展颜一眼，温柔地为展颜盖好被子。然后，迅速从床下取出两个大包袱扔在帐边，又抽出一把剑递给那少年，问道：“是你的剑吧？”
不待那少年回答，她又走到帐外，吩咐亲卫：“族长和客人要彻夜长谈。任何人都不许前去打扰！现在，我和启将军奉命去取东西。你传令给族长的车夫。让他把马车驶到帐前来吧！”
等马车来到，那少年已经换好了衣服。
何芯对那车夫道：“天色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呢!今晚路程短，我自己赶车即可！”
那车夫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依言转身回去。
那天朝少年看了何芯一眼，一言不发，低头钻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