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第 112 章
秋意渐起,秋风渐凉。
孟筠坐在“寒波亭”中,呆呆看着眼前的“雨清池”,无意识地扯着手中的花瓣。
“夫人!王爷很快就会到达大宁了!夫人还是回府等候王爷吧!”说出这句话,徐玉之在心中深深叹息。王爷会回府看望夫人吗?他实在没有把握。
其实,嫁入宁王府之后,虽然从来也没有见过王爷,这位夫人也一直是十分开心的,只是在何芯姑娘受刑那天大哭了一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回孟计木材行大宁分号探望过父母之后,她就突然失去了笑容,常常一个人独坐垂泪。她是在——思念王爷吗?
“是吗?王爷他回来了吗?”无意识地说完这句话,孟筠又陷入了沉默,既没有起身回府的打算,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如果王爷回府见不到夫人,恐怕……”徐玉之又加强了一句。
“恐怕怎样?”孟筠忽然抬头看着他道:“恐怕他会杀了我吗?没关系!我正等着他来杀我呢!”孟筠忽然咯咯一笑。
“不会的,王爷怎么会……?”徐玉之心头一阵急跳,不知道孟筠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好吧!我们回府去吧!不能让我的夫君大人等得太久了!”孟筠又咯咯一笑,终于站直了身子。
看着孟筠失常的笑容,徐玉之心中充满了担忧。
大宁南门。
如同以往一样,武骋一早就已经率众候在大宁南门外。隔远见到凌钲的车驾,他们齐齐伏地跪迎。
凌钲跳下马来,眼睛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对着众人微微点了一下头,挥手道:“起来吧!”
待众人站好,凌钲开口道:“孟筠呢?她如何不来迎接本王?”
众人听他一开口就提起“夫人”,都是大吃一惊。
管家顾堂赶紧驱前一步,躬身禀报道:“王爷!夫人不知道王爷今日回京,一早就出去了,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
凌钲点头道:“我现在进宫面圣,无论她去了哪里,让她回府中等我!”说完这句话,凌钲向武骋点点头,钻进了马车。
武骋跟着凌钲进了马车,把凌钲离开期间的朝中要事逐一禀报了一遍。
凌钲点头道:“晤预郡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武骋道:“正在围堵过程中!寿王的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昨日,寿王布在卢麟的亲信已经出海了。”
凌钲又问道:“父皇这么急着催我回京,是为了什么事?”
武骋道:“我朝同展族的盟约已经达成了!看皇上的意思,似乎希望王爷送月颖公主到展族去!其实,这样一桩小事,实在不应该出动王爷的!我也猜不透皇上的想法!”
凌钲低头默想了片刻,又问道:“这次谈和亲事,展族派了谁做大使?”
武骋道:“是扎临!这几日,福王派了亲信幕僚刘石湖陪着扎临出入大宁各种娱乐之所,走得极近!”
“扎临?”凌钲在心中迅速过滤着扎临的资料。
“是!”武骋略一犹豫,接着道:“最近,他似乎对镜岑茶庄非常感兴趣,几乎日日都到茶庄中去喝茶!”
“镜岑茶庄吗?”凌钲面无表情地问道:“查出什么异样了吗?”
武骋点头道:“他不打麻将,只是到茶庄中喝奶茶!并且,每次到茶庄,他都点名要一个叫做‘蓝蓝’的茶女煮茶!”
“知道了!”凌钲淡淡道:“你们去安排吧!”
武骋见他容色平静,暗暗点头。他知道凌钲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何芯,但是,毕竟没有亲眼见到,不知实际效果究竟如何。眼见凌钲淡然自若地吐出了“镜岑茶庄”四个字,知道他确已在思想上发生了飞跃,心中无比宽慰。
看了凌钲一眼,他又回禀道:“荣王爷协助龚大人主持户部事务,已经逐渐熟悉了!但是……” 龚行锶 “龚大人”是新近提拔的户部尚书。
“怎么了?”
“荣王爷似乎有些魄力不足,很多路政方面的计划都执行不下去!瑾瑜郡、卢麟郡和单乡郡都已经数次上折,声称库银不足,今年冬天之前无法完工了!”
凌钲微微一皱眉,叹息道:“把资料备齐,今天晚上请龚大人和五弟过府吃饭,我具体同他们商讨一下!”
武骋答应了,又和凌钲商议了几件要紧之事。两人一路密谈,很快就到达了皇宫,一个小太监已经候在宫门外等候。武骋送凌钲到了宫门口,躬身道:“属下在此等候王爷!”
凌钲点头,跟着那个小太监进宫去见皇上。
此时刚过了午膳时间,凌丰涯歪在卧榻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凌钲推门进去,见皇上斜躺在床上,没有盖被子,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床前,缓缓为皇上盖好了被子。
凌丰涯睡得本就很浅,被子一着身便醒了过来。见凌钲为他盖被子,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凌钲见他醒转,赶紧跪下道:“儿臣鲁莽,惊扰到父皇了!”
凌丰涯摆手道:“起来吧!佑滋国的通商协议已经送过来了,曹大人也一再上折称赞钲儿办事利落周全。你那五弟若是有你一半能干,寡人也不用如此费心了!”
凌钲心中一紧,赶紧道:“五弟年岁尚轻,少了历练,多给他些机会,自然会好起来的!”
凌丰涯又问道:“听说钲儿绕道去了洀韶一趟,是有什么事情吗?”
凌钲恭敬道:“既然打算同佑滋国和洛特里国贸易通商,必然要通过洀韶郡集散物资。儿臣特地去考查了一下相关的港口和航道!”
“哦?”凌丰涯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续问道:“结果如何呢?”
凌钲从容道:“洀韶那边的港口主要有三个,规模都比较小。儿臣考查了沿海的地形,至少有五个地方还可以增建港口!”
“五个港口?”凌丰涯微微皱眉。
“这是从长远的规划来看的!目前,只要扩建原来的三个港口就好!依儿臣之见,一次建成可以兼顾军事和通商需要的综合性港口较为适宜!”
凌丰涯皱眉道:“扩建港口需要银两!钶儿已经多次禀报户部存银不多了!”
凌钲恭敬道:“最近,儿臣正在考虑这些问题!依儿臣之见,竟是可以在商家方面想些办法!不一定要从户部出银,想办法让商家来‘投资’!”
“投资?”凌丰涯皱眉。
“就是让商家出银子来建这些港口!”凌钲暗自在心中吐了一下舌头。他同芯儿商讨过许多商业方面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就学会了芯儿很多独特的词汇。
“怎样引导?”
“方法很多!比如:对那些出资建港口的商户,在一定年限内降低其贸易税额;又如,对这些商家,在一定年限内,允许他们专营某些货物……”
凌丰涯眼前一亮,点头道:“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下去写个详细的折子呈上来!嗯……户部那边……”
“是!儿臣已经约了五弟和龚大人,晚间会同他们谈到这些思路!”
凌丰涯满意点头道:“钲儿办事越来越成熟了!”
凌钲又恭敬道:“儿臣数次接到父皇的旨意,却一再延误行程,请父皇降罪!”
凌丰涯微笑道:“只要能办好差使,多耽误些时日也不妨!你现在回来也不算晚!”
凌钲垂首道:“谢父皇不罪之恩!不知父皇急召儿臣回京,究竟有何差遣?”
凌丰涯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伸手取过一个折子递给凌钲道:“钲儿看看吧!这是展族送来的聘礼礼单!”
凌钲接过礼单,见礼单的第一项就写着“五色战神”,下面则列了马匹、皮毛、珠宝等各种物事长长一单。
凌钲吃了一惊,急问道:“‘五色战神’竟然到了展族手里吗?是几时发生的事?”
“五色战神”是天朝最重要的吉祥物。天朝的开国皇帝凌意钰原是咨朝的一个郡守。咨朝末年,皇帝昏庸,官员腐败,国库空虚,民不聊生。有一年,咨朝发生大规模的蝗灾,很多地方颗粒无收,朝廷没有半分赈济,反而加紧催税。贫苦百姓苦无活路,纷纷聚义造反。随着起义规模的不断扩大,各郡郡守纷纷自立为王,宣布独立。凌意钰的一众幕僚也日日进言,怂恿他称帝。凌意钰反复思量,委决难下。
一天夜里,凌意钰再次收到属下幕僚的联名谏言,请他称帝。他心中烦闷,便独自策马到郊外的私人林园中散心。正沉思间,忽见远方有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此后,天空便浠浠沥沥地下起了雨。等到雨住,他寻着光线找过去,就见到了一个大坑。坑底躺着一块五色玄石,上面是一个手持弓箭的男子形象,完全与这个时空的“战神”形象吻合。凌意钰觉得一切皆属天意,手举玄石,对天发誓,必要建立一个全新的王朝,带给民众一片安居的乐土。此后,带着这块“五色玄石”,凌意钰转战大江南北,所到之处,从者芸集,战无不胜,挡着披靡。最终,在他五十岁那年夺得了天下,定国号为“天”,建立了“天衍王朝”。这块“五色战神”也成为天朝至高的吉祥之物。传说,只要带上这个“五色战神”,便能在一切战役中化腐朽为神奇,百战百胜。
福王凌镢请旨出兵,誓要踏平展族。其母显妃娘娘心悬战果,竟然偷取出这个“五色战神”让凌镢带在身上。凌镢被围,“五色战神”也被展颜缴获。展颜声称,若能娶得一位天朝公主,必然把这“五色战神”作为聘礼。这也是展族能够接受的唯一一种返还“五色战神”的方法。凌镢无奈,只好上折请求父皇允婚。
凌丰涯获知其中内幕,差点没气得昏了过去。显妃同他渊源极深,感情深厚,自动提出愿把亲生女儿凌月颖嫁与展颜,换回玄石。凌丰涯思索良久,终于答应。
见凌钲询问原因,他不愿多谈,含糊道:“是上次镢儿作战之时,不小心遗落展族的!”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寡人欲遣钲儿送月颖前往展族,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要钲儿把这‘五色玄石’完整无缺地带回来。展族其余的聘礼都已经送到了。唯有这‘五色玄石’,非得月颖嫁过去之后才能回来。”
听到这话,凌钲在心中深深一叹。
皇上说得虽含糊,但把所有事情串起来,他也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在他看来,无论多么珍贵的玄石也无法和皇妹的终身幸福相提并论,但这种大逆不道的观点却不能宣之于口。
他无奈一笑,恭敬道:“儿臣必定全力以赴!”
凌丰涯微微一点头,又开口道:“这次派钲儿出使草原,还有一项重要任务!”见凌钲凝神静听,他又接着道:“镢儿同展族交战,获利不多。最近,展颜已剿灭了草原上的一些小部族,声威大振。若让展族如此发展下去,只怕数年间便会让展颜统一了草原。钲儿此去,还该适时张显我朝威仪!”
凌钲低头静思了片刻,抬头道:“既是如此,儿臣有一不情之请!”
凌丰涯点头道:“但说不妨!”
凌钲恭敬道:“要张显我朝威仪,必要时,必须动用武力,但是,此去既是送亲,便不能大规模地携带军队。因此,儿臣恳请父皇应允,此次送亲,完全启用儿臣的嫡系部队,以便最大限度地发挥战斗力!”
凌丰涯沉思片刻,觉得他说的确是实情,点头应允了。凌钲又把此次赴晤预郡剿匪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便恭敬辞出了。
见凌钲出宫,武骋迎了上来,恭敬道:“适才亲卫来报,夫人已经回府了!”
凌钲点头道:“知道了!”携了武骋钻进马车,又把适才同皇上谈话的内容告诉了武骋,嘱咐他下去落实具体的细节。
回到宁王府,凌钲径自向自己的新房走去。
推开门,就看见孟筠静静坐在床上。
见他进来,孟筠起身福了一福,一言不发。
自议定了婚事之后,凌钲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她。他原本打定主意一见面就“严刑逼供”,但见到孟筠神色凄哀,想到自己无情的抛弃,他的心头还是掠过了一丝不忍,静默良久,竟问了一句:“用过膳了吗?”
孟筠抬头看他,看了很久,忽然开口道:“你杀了我吧!”
凌钲吓了一跳,稳定了一下心神,才谨慎道:“我为何要杀你?”
孟筠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因为……因为我差点杀了星儿,杀了我妹妹!”在她心中,的确是自己差点两次害了星儿的性命。因为,两次,父亲都是因为她才决定杀了星儿的。
凌钲低头看她,一时心乱如麻。
自从在达金那里得知她想杀芯儿之后,凌钲便一直怒火中烧,恨不得立毙她于剑下。但真真切切地听她说出了这几个字,他最直接的反应竟不是愤怒,而是——害怕!孟筠的表情令他害怕。
他一直在谴责孟筠的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但是,见到孟筠的神情,他忽然发自内心地开始检讨自己的行为。他忽然发现,在整个事件中,孟筠一直扮演着一个极其可怜的角色;她一直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即便她做出了什么过激的行为,也是被他逼的不是吗?凌钲忽然叹了口气道:“好好休息吧!”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不能原谅一个想杀芯儿的人,也无法痛恨一个可怜的妻子。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离开!远离这个他无法面对的人。
凌钲竟然放过了她?孟筠震惊地看着凌钲,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