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雨思(二)
申时,凌钲的车驾顺利到达了大宁。还没进大宁南门,就看见武骋带着宁王府的幕僚们站在门边,已经恭候多时了。见到凌钲,便一起上前躬身行礼。凌钲点点头,微笑道:“此番出使,历时两月,辛苦诸位了。”
众幕僚一起道:“为王爷办事,不敢言苦。”
凌钲又对武骋道:“我身担使命,需得先进宫向皇上复命。先生先带着众人回府休息吧!”
武骋点头,忽又压低声音道:“刚刚得到消息,五日前,福王凌镢打了败仗,却向皇上呈上了邀功折子。这是详细的资料,王爷路上看看!”
凌钲心中一凛,接过资料,坐上马车,默默翻看。
放在最上面的,是福王凌镢公开呈报朝廷的报功折子。折子写得天花乱坠,把凌镢的功劳捧上了天,俨然打了一场大胜仗。末了,却呈报说,对展族不宜赶尽杀绝,因此同意与展族和谈,而凌镢为了展示天朝上国的大器和风度,已经同意把天朝的一个公主嫁给展颜,希望通过婚姻这种方式让天朝和展族的盟约得到牢固的保障。
第二个折子是福王凌镢的一个参劾折子,参鹤城将军白诩埕不听号令,擅自斩杀福王的心腹将领胡大周,私夺兵权,轻启战端,要求朝廷严厉处分。
放在这两份折子下面的是苏衣鸣飞鸽传书传来的消息,是留在鹤城的“苏系”人马传给苏衣鸣的战况汇报。
原来,福王率领大军深入展族腹地,被展颜切断了粮道,团团围住。围困十日后,福王请求与展颜谈和,具体谈判的内容无人知晓。与此同时,展颜出奇兵偷袭庆阳关。幸好福王怕原本“苏系”的将士夺了功劳,把“苏系”的人马都留在了鹤城。探子探得展族奇袭庆阳关的消息后,将军白诩埕要求福王留在鹤城的最高统帅胡大周出兵抵抗。胡大周却总在犹豫观望。白诩埕便斩杀了胡大周,夺了令符,亲自率军死守庆阳关,终于守住了庆阳关,打退了展颜的攻击。
看了两份奏折和一份情报资料,凌钲心中感慨万千:把一位皇妹嫁给展颜,这就是一场“大胜仗”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吗?
如今草原混战,展颜背腹受敌,处境艰难,自然希望能与天朝结成一个具有实质意义的联盟。他表面上是求娶一位公主,实际上相当于得到了一个有力的人质,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制约天朝的突发军事行动。在目前的处境下,展颜提出这个要求可以说是毫不意外。只不过,这个要求竟然由福王提了出来,而且是作为“胜利果实”提了出来,就不得不让人感到啼笑皆非了。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代价,暗地里,还不知道福王究竟许了展颜多少好处,才能让展颜放过他,造成这个表面上的“胜局”。
思虑间,就听到亲卫在外禀报,已经到达皇宫了。
凌钲把几分资料收好,深深吸了口气,不带一丝表情地从容走出了马车。
一个小太监跑过来道:“皇上在显妃娘娘的‘绿柳宫’中等候王爷,让王爷直接到‘绿柳宫’中叩见皇上。”
“哦?这几日,皇上都是在‘绿柳宫’中歇宿吗?”凌钲皱眉问道。
“是的,从前日开始,皇上便一直在‘绿柳宫’中歇宿。”那小太监恭敬回答。
凌钲微微点头,在心底叹了口气,知道皇上毕竟十分喜爱凌镢,不打算处分他了。
‘绿柳宫’的显妃娘娘名叫柳显萍,是福王凌镢的生母,与皇上同岁,是当今所有皇妃中年龄最长,排名最靠前的皇妃。她原是工部尚书府的小姐,从小就认识皇上。当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她便冒着生命危险帮忙皇上传递各种消息,对皇上的顺利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与皇上的渊源之深,后宫嫔妃中无人能及。她长相平凡但性情敦厚,从不侍宠而骄,年长后,更是常年吃斋念佛,是宫中有名的“女善人”。
皇上是从前日开始到她宫中歇宿的,从时间上推算,应当就是刚刚接到福王凌镢的奏折。皇上挑这个时候到她宫中,无疑是摆出了一种姿态,让群臣明白显妃娘娘和福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摆明了要支持凌镢“战胜”的奏报,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攻击。
凌钲默默跟着那小太监到达‘绿柳宫’,便等在宫外候见。那小太监自去通报。不过片刻,就见显妃娘娘亲自迎了出来。
凌钲吃了一惊,赶紧躬身行礼。
柳显萍微笑道:“许久没有见到钲儿了,十分挂念。”上下盯着凌钲打量了片刻,又笑道:“钲儿竟是结合了雅矜妹妹与皇上的优点,越长越好了。”
凌钲心中一阵温暖,微笑道:“钲儿也十分挂念娘娘。钲儿此次出使,购得不少新奇之物,待会儿就遣人给娘娘送来。”
柳显萍又温和地一笑道:“皇上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凌钲点头,恭敬地跟着柳显萍进到宫中。
见到皇上,凌钲恭敬行礼。因显妃娘娘在场,他不便回禀出使相关事宜,便捡着佑滋国的风物状况随意说了一些。听到依兰特丽岛的富庶,皇上十分关注,问道:“钲儿认为佑滋国的富庶不下于我国吗?”
凌钲想了想,摇头道:“佑滋国毕竟只是一个很小的群岛国,不若我国一般地大物博、出产丰富。若论国力,佑滋国远不能同我国相提并论。但出使期间,儿臣发现,他们不事生产,只专门从事贸易,便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因此,儿臣以为,或许商业本身也蕴藏着某种促使财富增加的因素。具体是什么,却还待考查求证。”
凌丰涯点头道:“此事关系重大,你下去好好思量,想好了,便给我呈一个详细的折子。”
见凌钲点头答应了,凌丰涯又微笑道:“镢儿的折子,钲儿都已经看到了吧?”
凌钲道:“适才到皇宫的途中刚刚看过。”
凌丰涯道:“这件事,钲儿怎么看?”
凌钲思考着皇上的态度,斟酌道:“皇兄既说取胜,想来是不假的,不过,张显我朝威仪,似乎未必只有和亲一途。儿臣以为,展族毕竟是草原民族,生活习惯与我朝大不相同,只怕皇妹难以适应。依儿臣之见,还是送其他礼物更为妥当!”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至于白将军之事,目前事况不明,理当等白将军的自辩折子上来之后再做决定!”
凌丰涯摆手道:“和亲一事势在必行。我同显妃已经商量好,决定送月颖到展族去。今日叫你来这里,就是因为你见过展颜。娘娘想问问你展颜是个什么样的人。”
凌钲闻言吃了一惊,不知此事还有什么内幕,导致和亲之事竟然“势在必行”。
他微微一叹道:“决定送月颖妹妹过去吗?” 顿了一下,又肃容道:“展颜乃当世英雄,处事决断又不失仁义,为人十分潇洒。若妹妹能适应草原的生活,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迄今为止,天硕王朝存活下来的公主一共有十位。几位成年的公主都已经先后嫁人,目前达到适婚年龄的公主只有两位:一位是皇后嫡出的月潋公主;一位是显妃娘娘的女儿,福王凌镢的亲妹月颖公主。
凌月颖是天硕王朝的六公主,今年刚满十四岁,十分聪颖活泼,很得几位皇兄喜爱。听说要送月颖去和亲,凌钲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愤怒之意:福王凌镢闯了祸,却要让自己的妹妹去承担责任吗?真是自私无情得让人痛心。
柳显萍怔怔想了片刻,又问道:“依钲儿看,展颜会否虐待月颖?”
凌钲摇头道:“断然不会!展颜心气极高,绝对不会在女人身上撒气的。”
柳显萍默默点头不语。
凌丰涯微笑道:“钲儿既这么说,断然不会有错,你就放心吧!你不是亲自为钲儿准备了膳食吗?这就去取来吧!”
凌钲吃了一惊,连连道谢。
柳显萍微微一笑,自去取膳食。
凌钲便把在佑滋国出使的细节向皇上详细汇报了一遍。连如何见到克力蒂娜,如何为她筹划的过程都详细说了,只略过了克力蒂娜提供的条件以及相关何芯的事情不提。
凌丰涯赞道:“难得你心思细密,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布成了这样一个妙局,既让克力蒂娜感激万分,又让佑滋国陷入了一个三方互相牵制的局面。寡人思考良久,都想不出更好的布局了!”
凌钲谦虚道:“儿臣见到克力蒂娜公主,纯属意外;后来,儿臣虽然把消息通给了大王子由加,但由加王子还是险些中伏。他能逃脱,也有意外的因素。因此,此局能顺利布成,实在有些运气的成份在里头!”说出这话,他的心中一阵惭愧。若是让皇上知道他布成此局的最初动因只是为了保护心爱的姑娘,不知皇上会作何感想。
凌丰涯微笑叹息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天衣无缝的布局,能做成这样,也算得是极为成功了。难得你还能保持一颗‘平常心’,自行领悟到其中的缺陷。看你如此处事,寡人心中十分宽慰!”
凌钲谦虚一番,又禀报道:“佑滋国已然打通了通往洛特里国的通道。此次出使,儿臣遇到了洛特里国的使者托巴瓦罗。通过交谈,儿臣发现那洛特里国应当也是一个大国。儿臣以为,我国也应当考虑与之贸易通商!”
凌丰涯笑道:“这次回来,钲儿怎么满口言商?商业即便能集聚财富,也毕竟是与民争利,属于贱业。你的精力还该投入到更为有用的事情上面!”
凌钲恭敬行礼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他不敢在奏折中公然奏报此事,便是考虑到商业在天朝的尴尬地位,担心群臣难以坦然接受,想先探探皇上的态度。见皇上如此,知道在天朝,商业毕竟不受重视。要想让大家扭转对商业的态度,需得从其他方面再想办法。
说话间,柳显萍已经带领宫女端了膳食进来,凌钲便住了口。
默默吃完了膳食,凌钲又感谢了一番,凌丰涯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旅途劳顿,早些回府休息吧!”
凌钲点头答应了,正要告辞,忽听柳显萍道:“那芝公主已经怀有身孕。钲儿年龄也不小了,还是早些完婚吧!早早诞下皇嗣,也好为我皇室开枝散叶。”
凌丰涯也点头道:“你同孟小姐也订婚许久了,尽早完婚吧!过段时间,寡人还有重任交给你完成。”
凌钲唯唯答应,心中一阵郁闷,脸上却不敢带出表情,恭敬辞出了。
天色渐黑,陆府“静园”内,胭脂正在向何芯汇报一月来的营业状况。
胭脂拿出一张何芯设计的财务报表,微笑道:“夫人猜猜看,这个月,我们的茶庄共盈利多少?”
何芯微笑道:“胭脂也来消遣我吗?这个月,我足不出户,从何猜起?”
胭脂微笑伸出了一只手掌道:“这个数!”
何芯微笑道:“有五百两银子吗?那也很不错了!”
胭脂摇头道:“不是五百两银子,而是——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何芯霍然起身,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数字。
胭脂点头道:“正是五千两!刚结算出来时,我也不敢相信,又重复检查了三遍,才确定是真的!说来惭愧,胭脂过去经营茶庄,历时四年,盈利的总和加在一起也不到五千两银子。照这样下去,我们三个月就可以把先期投入全部收回了。秦王直说夫人是摇钱树呢!”
何芯点头道:“刚开始,大家图新鲜,去得频繁些也正常。慢慢地,就会有其他竞争对手出现……既然证实了这种经营方法可行,便应该考虑开分店,做出品牌来。胭脂把我这意思告诉秦王,请他斟酌!”
胭脂叹息道:“秦王很想同夫人见一面,交换一下意见呢!只是眼下,陆大人既已过世,秦王便不能再公然到陆府来拜访夫人了。夫人还是抽空到镜岑茶庄一趟吧!”
何芯想起陆藤,一阵伤心,摇头道:“等忙过了这个月再说吧!眼下,我的几位姐姐都离不了我!”
胭脂看她伤感,也叹了口气道:“夫人忙碌,胭脂就不耽误夫人的时间了!秦王让我转告夫人,两个时辰前,宁王的车驾已经到达了大宁。一到大宁,宁王便进宫复命去了!”
“宁王回来了?他——是否安好?”何芯的心弦一颤,抬头问道。
“宁王一切安好,夫人请放心!”胭脂又行了一礼,躬身辞出了。不管多么觉得震惊和不可思议,她也早已确信,宁王与四夫人之间的关系——大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