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屋里面几个人一惊,都奇怪地看着我,气氛有些凝重。片刻,杨广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何解?”
“建安年间,诸葛孔明出使江东,曾对孙权说过,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建康城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世代帝王更迭,如今隋军入主,恰是见证。”秣陵就是建康城的旧称。
我的话一出口,屋里面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忽然就听见杨俊拍手称好,说道,“妙,真是妙!什么叫才貌双全,今天我才算领教了,大开眼界。”
杨广却站了起来,盯着我,神色凝重、眉宇微皱,问道,“你为南陈人,隋军入主,你却没有亡国之恨吗?”
我若回答“有”,怕是难以走出这屋子。便说道,“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断南北,陈叔宝以此为握,不料隋军飞渡,不可不说所向披靡。不管帝座何人,百姓只求安定温饱,今百姓未受****,尚有何恨?叹只叹陈叔宝诗词书画无一不精,却是昏庸的亡国之君。”
杨广一听,率先笑了起来,说道,“好一个亡国之君,依我看,陈叔宝若有你一半觉悟,南陈不至如此。”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公子谬赞。”我行礼后,冲杨素走去,将他身上的银针悉数拔出。说道,“大人今日好了许多,隔日行针也是可以的。”
“多谢姑娘。”杨素拉起了自己的衣服。
“如此,我先告退。”我朝各位一拜,就朝门口走去。
“哎!”杨俊却在背后叫住我,我还没有听到他要说什么,却接着听到杨广的声音,“送林姑娘。”
两个侍从带着我走出了行馆,说道,“奉公子命,护送林姑娘回去,请。”
我没办法,只好一路让他们跟着,回到药馆。父亲正忙得不可开交,心里面还是一直挂念的,看见我回来,才看见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个女子单身入军中,总是不太平的事情,可这事情是开头由不得自己,结束也由不得自己。
忽然几个老妇人抬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那女子双目微闭,痛苦异常,只见她浑身皮肤有片状红疹,发黄消瘦,腹部却异常肿大,额头有细汗,却全身轻微打抖不止,分明是发热微恶寒。我看她的神情,欲哭无泪、形如枯槁,内心的痛苦要远远超过了身体上的。
“神医,救救我家小女吧,若是不能还我家小女清白,她可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其中一个老妇人跪倒在地,就撕心裂肺哭喊起来。
父亲出去一看,赶紧上前扶起她,问道,“你仔细道来。”
“上月初,小女上山,下山的时候实在口渴,就喝了几口山涧的水,没想到回来之后人就一天天不舒服,先是每日下痢数次,时有血痢,后每日高烧,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左邻右舍都说,是小女不检点,有了身孕,我家小女一听,寻了短见,幸亏是救了回来。”老妇人说到此处,又哀恸起来,说道,“老先生,我家小女清清白白,也从未许配人家,家中虽贫,她却是从小懂事,怎么会做出那等事情?”
“可有医治过?”父亲问道。
“治了,可都是按照眼下的下痢病症看的,用的也是退热、清热之类的方子,可反反复复总不见好,眼看小女是越来越严重了,听闻您这妙手回春、诊治百姓不收分文,我们才赶过来。”
“好,什么都别说了,把人抬进来。”父亲一挥手,几个人就把年轻女子抬进了药馆里面。
我用了白酒擦拭了她的两边手腕,父亲就把手搭上去把脉,脸色越来越凝重,大伙都不敢说话,那姑娘的眼神却是已经绝望无光了。许久,父亲才又换了另外一边手的脉搏。
实在忍不住了,那老妇人凑上前,说道,“神医,别人都说,女子未婚先孕,若不是真行为不端,那便是怀了鬼胎了,听说,山中有鬼怪,要是看中了哪个女子,便把胎气吹到那女子的身上,我家小女真是造了孽了。”说完又不断流泪。
满药馆的人一听“鬼胎”两个字,都不禁打了个寒颤。父亲叹了一声,说道,“这位姑娘病得十分严重,这不假,但是她没有身孕,这也不是什么鬼胎。”
此话一出,那老妇人像是抓住了活命的希望,连那年轻姑娘原本无神的眼中也变得有神起来,直直地不敢相信地看着父亲。父亲看了一眼那女子的面色,说道,“她这是蛊疫。”
这话一出,别说其他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蛊疫相当于现代的寄生虫疾病,在隋朝,这可如何医治?父亲这话提醒了我,我这才发觉从时间推断,她的症状明显就是急性血吸虫病。
“表里受邪,犯及肺卫,蛊毒由脏入腑,随血脉流注,脏腑受损,所以气结血凝,肝脾肿大。眼下又是梅雨季节,寒暑交迫,故而连发血痢、浑身高热,数疾交叠,人当然会消瘦,至于她的红疹,乃是蛊疫所致。”父亲慢慢地说道。
“神医,这可如何医治?”老妇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开方子吧。”父亲略一沉吟,朝我说道。
我连忙抓过纸笔,只听父亲沉重地念道,“青皮、川朴、半夏、茯苓、草果、柴胡、茵陈、黄芩各十克,滑石、苦参、薏苡仁、半边莲各三十克,加甘草、槟榔、生山栀各八克。按照君臣佐使,马上熬药,快点!”
我一一记录下来,马上照方子抓药,童子马上点火烧水。父亲对母女两个说道,“不用着急,按照我的药方,每日服用几次,数日便好。”
老妇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起身退了几步,就跪下朝父亲磕头,哭得已经说不清楚话了,“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那年轻女子也已经是泪流满面,我有些心酸,赶紧将药材交给童子煎熬。看见父亲已经把老妇人搀扶起来,我扶着父亲到门口透透气,说道,“父亲,这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往年梅雨季节,只有寻常寒热之症,今年却有了蛊疫,我真担心会控制不住。”
“不错,兵马一到,死伤皆有,无法一一安葬,血腐污秽必定注入水中,天气湿热,加重疫情,看来就算不遭杀身之祸,百姓也要因为这疫情而灾害连连,真是焦心。”父亲唉声叹气道。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通知住户们不能擅自饮用户外水源,以免疫情扩散。”我果断地说道。
“对,你马上让他们相互告知,绝不可再随意动用水源,若不得已要用,一定要反反复复煮沸,连装水的器具也要反反复复烧烫过,家家户户暂时不要到别家走动,去吧。”父亲点头交待。
“是。”我马上召集了几个身体尚可走动的百姓,让他们去通知大家,再写了告示,让童子贴在药馆门口。
年轻女子喝下药剂,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我仰头看看天色,还是那般灰蒙蒙的,不见一点亮色,让人着心里也压抑不堪。